那年,公司派我到南方某城出差,长途旅行闷死人,幸好邻座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孩,我们就闲聊起来。
车走了两站,对面座位上又坐上两个旅客,一个秃头胖子,也许天太热,他边不住地擦汗,边往肚子里猛灌啤酒;另一位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一脸刚毅神态,不苟言笑。
人多了热闹,女孩提议我们四个人打扑克。“好啊,再挂点彩头,谁输了罚一罐啤酒,我请!”秃头胖子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说。
小伙子和女孩都说不会喝酒,我也赶紧摆手说:“罚酒算了,谁输了说个笑话就行。”
四个人玩斗地主,打了大半天,每人都输了好几把,胖子、女孩和我都讲了不少笑话,乐得大家肚子疼。
只有小伙子说他不会讲笑话:“我就讲个故事吧。”
小伙子思忖半晌,打开了话匣子:
那年,年轻的许扬从警校毕业,被分到了警队的反扒组。
自从第一天上班,许扬噘着的嘴就没收起来,因为他压根就不想当便衣警察。
他是警校的高才生,会开几十种警用车,拿过全省警械组装亚军,擒拿格斗第三名,一心盘算进市局重案组,没想到却被“发配”到了反扒组,成天跟一帮小蟊贼、三只手打交道。
这天上午,许扬刚上班,就见警队铐着个人。
那人很年轻,也就十七八岁,高高瘦瘦,头发蓬松,脸上还有血痕,一双眼睛鹰隼般恶狠狠盯了许扬一眼,又低下头去。“这人是谁?”许扬问局长。“他叫阿鼠,是这一带有名的贼偷,昨晚在三十六路车上扒钱,被我们的便衣抓个正着。”
局长告诉许扬,别看这阿鼠年纪小,可是城里有名的飞贼,百米跑只用十秒,警犬都追不上他,而且扒技非凡,两根指头能从油锅里夹石子,擅长在公交车上作案,来警所比进自己家还熟。“以后警区有啥扒窃案子,你抓这小子,十有八九保准和他有关。”
许扬根本看不起这样的小蟊贼,局长的话他很快抛到了脑后,可没想到不久后,他就领教了阿鼠的厉害。
警区所有的扒窃案子,基本都与阿鼠有关,有时一天能进两次警所,而且最可气的是他犯的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满十八岁,判刑不够,拘留白搭,弄得警察也没脾气。
接触多了,许扬有些奇怪,这阿鼠家里人怎么不管管他呢?
这天,许扬出门办事,半路上突然发现阿鼠又在犯事。只见阿鼠把一个司机揪下车,抢了车子就飞驰而去。
好小子,拦路抢车,我这次非把你送进监狱不可!许扬开着车子就追。
可没想到阿鼠人小,可车技了得,在车流里左钻右钻,许扬竟然怎么都追不上他,最后阿鼠把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
“老老实实举起手来!”许扬刚拔出手枪,就愣住了。
只见阿鼠从车上抱下个老太太,老太太浑身是血,阿鼠红着眼大喊:“许警官,先把老人送进去,要杀要剐由你!”
许扬赶紧去喊医生,老人进了手术室,阿鼠沉着脸走到许扬身前,伸出了手:“走吧。”许扬没铐他,问老人是他什么人,阿鼠说不认识,他见她被车撞了,肇事司机逃逸,他就想拦车子送她进医院,没想到司机害怕车上见红,没人肯停车。
“因此你就抢车?”许扬惊讶着说,“你这人心还蛮善良的嘛。”阿鼠哼了一声,没说话。
后来许扬见阿鼠也是好心,就为阿鼠说了不少好话,被抢司机才没起诉阿鼠。
为此,阿鼠嘴上不说什么,再见到许扬,眼里却没有对其他警察那样的敌意。
那天,值班室电话响了,几个巡逻的同事发现阿鼠被人打成了重伤。
许扬一听赶紧赶去,阿鼠流血过多,已经休克,医生说再不输血,阿鼠就完了,可医院血库的血都用完了。“输我的吧,我是O型血。”
许扬挽起了袖子。一旁的同事拉住他说:“何必呢,一个流氓飞贼,救他啥用?”许扬看了同事一眼:“贼?贼也是娘养的。”鲜红的血输了进去,阿鼠终于睁开了眼。
阿鼠痊愈那天,许扬去接他。阿鼠破天荒的说:“许警官,如果不嫌弃,我请你去喝酒。”两杯啤酒下肚,阿鼠说起了他自己。
八年前,阿鼠随母亲改嫁到这里,谁知继父脾气暴躁,经常打他母亲。
一次,阿鼠放学回家,见到继父又在殴打母亲,当时不满十岁的他摸起水果刀就刺向了继父的屁股上……后来母亲跟继父离婚,独自抚养他。
不料几年后,母亲在一次车祸中永远地离开了他。
“许警官,你是个好人,如果你不嫌弃,我想叫你大哥。”阿鼠目光中一片期冀。
许扬笑了:“当然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从此改邪归正。”阿鼠“腾”地跳起来,兴奋地说:“我发誓,以后再去扒钱,就让我粉身碎骨。”
果然,阿鼠以后再没犯事,许扬托人让阿鼠到一家技校厂子做了学徒,暑假时,许扬还去看过他,给他带去衣服和好吃的。
此时的阿鼠就像变了个人,人也胖了,脸上整天乐呵呵的。后来许扬如愿以偿调到了外地的重案组,就和阿鼠联系少了。
两年后,负责一起贩毒大案的许扬,化装成买家,潜入了贩毒分子的老巢,没想到在那里,他却看到了最不愿意见到的人——阿鼠。
阿鼠也认出了他,顿时脸上一片错愕、惊讶、羞愧,意外邂逅打乱了许扬早已设计好的部署。
狡猾的罪犯从阿鼠脸上表情的变化,识破了许扬的身份,许扬被打断双腿,关进了一个阴暗的地窖。
地窖里,许扬感到自己的心比断腿更加痛苦。不知过了多久,许扬蒙胧中听到地窖上头一阵争吵,门被人猛得踢开,阿鼠红着眼,腰里绑着一排雷管冲进来,一声不响背起许扬就走。
地窖外一群毒贩惊恐地朝阿鼠大喊:“你傻啊!拼死救一个臭警察。”阿鼠沉着脸,一句话不说,一手捏着雷管的导线,一边大踏步往外冲,毒贩们都吓得抱头鼠窜,避之惟恐不及。
跑了不知多久,阿鼠把许扬放下,转身正要走,许扬一把拉住他:“兄弟,跟我回去自首。”阿鼠回过头,痛苦地摇头:“大哥,我违背了誓言,欺骗了你,对不起。”
说罢转身就跑,许扬大声喊他,我不怪你,只要你回头,还是我的兄弟。阿鼠停下脚步,红着眼朝他意味深长的一笑:“大哥,谢谢你。是你救了我,还记得在医院给我输血时你说的话吗?你说‘贼也是娘养的’,就为那句话,让我感到我还是个人,如果有下辈子,我真想做你的亲弟弟。”
阿鼠还没说完,就听几声枪响,许扬猛抬头,看见几个毒贩正举着枪冲来。子弹击中了阿鼠的胸膛,引爆了胸前的雷管,许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阿鼠在他不远处炸成了碎片,血肉四散飞扬……
小伙子讲到这里,车上一片惊呼,我、秃头胖子、女孩,还有邻座几个乘客都愣愣地盯着他,没想到结局会这样。小伙子长叹一声:“阿鼠死时,还差一个月就二十岁了。”
贼也是娘养的!就因为这句话,一个贼竟然舍身救了一个警察。车上的人都唏嘘不已。
车到站后,乘客们各奔前程,我正想离开,突然看到周围扑上几十个便衣警察,把我邻座的那个女孩和秃头胖子扑倒在地,铐上了锃亮的手铐。
正在我迷惑不解时,秃头胖子冲着女孩大骂:“你个败家娘们,刚才你为啥不引爆炸弹,咱们早晚是要挨枪子的,炸死一个赚一个!”
女孩哭着摇头:“咱们是贼,可贼也是娘养的,也有人性,车上那么多老人孩子,我不能再害人了。”正说着,警察从她身上小心解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定时炸弹。
我吓傻了,许久才摇头叹息:“没想到一个故事救了一车人。”谁知那个讲故事的小伙子却走到我身边,意味深长的说:“你以为那是个故事?”
我吃惊地看着他:“难道你讲的是真的?”小伙子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就是许扬,故事都是真的,只是阿鼠的结局没有那么惨,他没被炸死,他救了我,也救了他自己。”
我张大了嘴,许扬说,阿鼠现在监狱服刑,再有几年,就能出来了。
“那你为啥说他被炸死了呢?”我不解。
“女孩和秃头胖子是夫妻,因为抢劫杀人被通缉,我跟踪他已经一路了,没想到他们身上却绑着炸弹。你知道吗,在车上我真害怕,那么多人,炸弹如果引爆,要死多少无辜的人呐!”许扬长叹一声。
我心有余悸地说:“幸好那个故事被你临时改编了一下,用血肉模糊的场景震动了女孩,不然咱们全完了,这一车人可是在阎王殿前转悠了一遭啊。”
许扬临走时告诉我,鉴于女孩悬崖勒马的表现,他会在法庭上帮她说情的。“其实对于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来说,能拯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天堂地狱,只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