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
清光绪年间,宁波城里住着个叫周守信的珠宝商。这周守信既会做生意又善于交际,一来二去居然跟知府冯祥成了好朋友。
光绪十九年,冯祥和周守信先后添了一儿一女。周守信为了巴结冯知府,便提议两家联姻。冯祥答应了,于是周家小女周若兰和冯家少爷冯天瑞就定了娃娃亲。
冯天瑞和周若兰渐渐长大,两人青梅竹马,很投缘。冯公子一表人才,若兰小姐天生丽质,见过他们的人都夸这是一对完美的绝配。
转眼到了宣统三年,冯、周两家正打算给儿女办婚事,不料辛亥革命突然爆发,大清王朝瞬间灰飞烟灭,冯祥这个宁波知府也就当不成了。眼看冯家失势,周守信便动了退婚的念头。
周守信善于投机,他打算把女儿嫁给民国新贵,但冯、周两家定过亲,退婚的话一时不好出口。
于是,周守信借故将婚期一拖再拖,冯祥很快看出周守信的心思,便决定带儿子去北京找朋友活动,想在国民政府里给天瑞谋个好差事。
临走前冯天瑞找到周若兰,两人在周家花园偷偷话别。天瑞对若兰说:“兰妹,等我在北京谋到了好差事,立刻回来娶你。”若兰满含深情地表白道:“天瑞哥,无论你处境如何,我都非你不嫁!”
天瑞点点头,两个年轻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冯天瑞走后周若兰望眼欲穿,一直期盼着心上人早日回来。
转眼过去半个月。这天周守信把女儿叫到眼前,对她说:“我刚刚得到消息冯祥父子在去北京的路上发生了意外,他们乘坐的航船触礁沉没,船上的人多数遇难。冯祥和冯天瑞下落不明。”
听到这话周若兰如遭雷击,身子簌簌地抖个不停。周守信装模作样地叹道:“这叫有缘无分,爹再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吧。”周若兰泪如雨下,摇着头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天瑞哥生死未卜,我绝不另嫁!”
周守信勃然大怒,训斥道:“冯天瑞死定了,难道你想为他守活寡?!”周若兰掩面哭道:“爹,如果硬要逼我嫁人,我立即出家当尼姑去!”
见女儿态度坚决,周守信缓和了语气说:“那我就再等一个月,如果到时姓冯的还不来,这桩婚约就算完了!”说完这一句,周守信气哼哼地摔门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若兰度日如年,分分秒秒都盼着冯天瑞现身。这天夜晚周若兰辗转难眠,一月将尽天瑞哥仍音讯皆无,看来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儿她不由嘤嘤地哭起来。就在这当儿,卧室的门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两下。若兰以为是婢女小惠找自己,便下床开房门。站在门外的不是小惠,而是一个头发蓬乱、面容憔悴的男青年!若兰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失声惊叫,却被那男子一把捂住了嘴。
“兰妹,我是天瑞!”那男子凑在若兰耳边小声说。
周若兰浑身一震,忙抬头细看,借着从卧室透出的灯光,发现站在面前的果真是冯天瑞!若兰又惊又喜,一下子扑进天瑞的怀里泣不成声。
冯天瑞将若兰扶进卧室,道出了自己去北京的坎坷经历:上个月,冯祥父子乘坐的小火轮在途中翻了船,冯祥当场溺亡,冯天瑞侥幸抱住一个救生圈游到了岸上。
死里逃生的天瑞身无分文,靠一路打零工才回到宁波。
听完天瑞的讲诉,若兰对他说:“天瑞哥,你来得太及时了,我爹正要逼我另嫁……现在好了,咱俩可以完婚了。”
天瑞摇摇头,叹道:“前一阵令尊已有退婚之意,现在我家贫如洗,他更不会同意咱们的婚事。”“我爹亲口许诺,只要你一个月内回来,咱俩的婚约仍然有效。”若兰分辩道。
“兰妹你太天真。”天瑞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令尊料定我不能生还,所以才说出那番话。如今他肯定要反悔!”若兰焦急起来,一个劲地问:“那可怎么办?”天瑞想了想说:“如果兰妹真心爱我,不如咱俩私奔!”
周若兰毫不犹豫,当即点头同意。冯天瑞说自己现在没钱,先去外面找些活儿挣钱,等凑够盘缠两人就私奔。商议停当,又叙了一番别情,天瑞起身告辞。若兰将花园后门的钥匙交给他,约定以后每晚在闺房相会。
若兰相亲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冯天瑞又悄悄来到周若兰的卧室,发现兰妹满脸愁容,忙问其缘故。若兰告诉天瑞:爹爹已给她选中一个对象,是城防司令的儿子薛达,约定明天相亲。
天瑞略一沉吟,摸出一颗铜纽扣交给若兰,说道:“相亲前你把这颗纽扣揣在兜里,那个薛达就瞧不上你了。”
若兰看看铜纽扣,又瞅瞅天瑞,觉得不可思议。
冯天瑞微微一笑:“照我的话去做,准没错。”
次日一早,城防司令夫妇陪着儿子薛达来到周家。周守信热情款待,随后便派婢女去请小姐出来相见。
薛达早就听人说过,周小姐容貌秀美、举止端庄,很想一睹风采。
不一会儿,珠帘一挑,婢女引着盛装的周若兰款款走进了客厅。薛司令见了频频点头,那张胖脸上全是满意的微笑,一旁的薛夫人也笑成了一朵花,夫妇俩对面前这个未过门的媳妇非常喜欢。再瞧那薛达,两眼直勾勾盯着周小姐,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
薛夫人看见儿子这副模样,以为他如醉如痴,便笑着提醒道:“傻孩子,别光顾着瞧,快起来跟周小姐问个好!”
薛达一个激灵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忽然指着周若兰惊恐地说:“妖、妖怪!”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大伙儿瞅瞅美丽端庄的周若兰,又瞧瞧惊恐失措的薛达,觉得莫名其妙。这时薛司令瞪了儿子一眼,呵斥道:“周小姐貌若天仙,你、你胡说些什么!”
“红、红头发,绿眼睛,舌头有一尺长……这、这不是妖怪是什么?!”薛达浑身打颤,结结巴巴地分辩道。
这话把周若兰也说蒙了,她吃惊地瞧着薛达,以为这位司令的公子脑袋出了问题。
大伙儿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只见薛达哆哆嗦嗦,已退到了客厅的门边。“这样的妖怪,我、我不要!”说完这一句,薛达转身就跑。
喜剧变成了闹剧,周、薛两家的相亲就此告吹,周守信郁闷到了极点,而周若兰却如释重负。
当晚冯天瑞又来到周家,和若兰悄悄幽会。周若兰描述了白天的情形,然后好奇地问:“天瑞哥,薛少爷为何把我看成了妖怪?”
“这都是那颗铜纽扣在起作用。”冯天瑞笑着回答。
周若兰从衣兜里摸出铜纽扣,左看右看没发现有啥特别。
“难道这颗铜纽扣有魔力?”若兰问。冯天瑞点点头,道出了铜纽扣的来历:他从江上脱险后径直往家乡赶,这天夜晚宿在一座废弃的破庙。庙里躺着个病恹恹的老者,旁边没有人照顾,冯天瑞动了恻隐之心。忙前忙后救治他。
不久老者康复,出于感激,把这颗有魔力的铜纽扣送给了冯天瑞。如果将这颗铜纽扣带在身上,能让人产生特定的幻觉。天瑞事先对铜纽扣发出指令,希望薛达产生幻觉,把若兰看成可怕的妖怪。因此,当周若兰揣这铜纽扣去见薛达时,才有那戏剧般的一幕……
这番解释让若兰茅塞顿开,她对天瑞说:“有了这颗神奇的铜纽扣,我再也不怕爹爹逼婚了。”
接下来,周守信又为女儿物色了几个有财有势的对象。可相亲时,男方都被周小姐恐怖的外貌吓跑了。
深夜捉鬼
周守信弄不懂,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在相亲时反复发生这种诡异的事情。为此,他备了厚礼,专程去请教青云观的贺老道。
贺老道年近六旬,精通降妖捉鬼的法术。听完周守信的描述,贺老道捻着胡须说:“府上一定是有了邪气,才出现此等怪事。”周守信忙问:“这可怎么办呢?”贺老道说:“这几天我忙得很,等空闲时去贵府瞧瞧,有妖降妖,有鬼捉鬼!”
周守信连连道谢,离开了青云观。晚上,周守信在床上辗转难眠,反复琢磨这贺老道的话。想着想着,他一骨碌跳下床,悄悄向女儿的房间摸去。
周守信凑在若兰的房门外,隐隐听到一对男女的欢笑声。他的心猛然一沉,立刻用拳头擂起门来。
周若兰正与冯天瑞在屋里幽会,听到周守信的吆喝,两人都吓了一跳。
“天、天瑞哥,这、这可咋办?”周若兰焦急地望着冯天瑞。天瑞环顾四周,果断地说:“我躲到床底下,你快去开门!”说着冯天瑞一头钻进了床下,周若兰战战兢兢打开房门。
周守信虎着脸站在门外,见女儿慌慌张张更起了疑心。厉声喝问道:“刚才,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我、我在睡觉呀。”若兰结结巴巴地回答。
周守信双眉紧蹙:“我分明听到有男子的说笑声!”
若兰满脸绯红,掩饰道:“女儿一人在房里,哪来男子的说笑?”
周守信哼了一声,一脚跨进屋里。他四下打量,发现许多可疑之处,唯独不见那说笑的男子。略一思忖,周守信走近衣橱,猛地拉开厨门,里面却没有人。随即他又把怀疑的目光落到了床下。
周若兰吓得魂不附体,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周守信弯下腰,一把掀开床单……
若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然而床底下空空如也,除了尘封的蛛网什么都没有。
原来是一场虚惊,周守信放心地走了。见父亲走远后,周若兰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床单被人轻轻掀开,冯天瑞从床底下钻出来。
若兰惊讶地问:“天瑞哥,刚才你躲到哪里去了,我差点被吓死!”冯天瑞取出那个铜纽扣,嘿嘿笑道:“刚才你爹产生了幻觉,没看到我。”
原来是神奇的铜纽扣施展了魔法,若兰又惊又喜。
周守信回到自己屋里后,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天刚蒙蒙亮,他带着礼物又去了青云观。这回赶上了贺老道有空,他背上斩妖剑,提起一只酒葫芦,牵了一条黑狗,跟着周守信来到周宅。贺老道围着周宅转了三圈,眉头越拧越紧。
一旁的周守信惴惴不安地问:“咋样?情况不妙么?”贺老道点点头:“是的,后院罩着一团阴森森的鬼气!”“您是说,我家正闹着鬼?!”周守信着急地问。
贺老道又点点头:“那鬼此刻不在府上,夜里等他来时我捉给你看!”
当天晚上,贺老道拎着酒葫芦,沿周宅的院墙洒了一圈药酒。然后,他让周守信带路,牵着黑狗直奔周若兰的闺房。
此时,天瑞正与若兰在房里情话绵绵。突然,一阵汪汪的犬吠声由远而近,一声比一声尖厉。听到这刺耳的狗叫,冯天瑞脸色突变,腾地站了起来。
若兰忙走到窗前察看,见父亲正带着一帮人朝这边赶来。她回过头,不慌不忙地对天瑞说:“天瑞哥,你快躲到床底下去,那颗铜纽扣能帮你隐身。”可冯天瑞却吓坏了,他说外面来了克星,只能立刻逃走。
说着,天瑞一闪身就不见了。但片刻后他又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兰妹,这回我逃不掉了!”天瑞吓得浑身颤抖。若兰提醒道:“你从花园后门出去,那儿没有人!”
冯天瑞连连摇头:“墙外有一道越不过去的障碍!”“是啥障碍,怎么会越不过去?!”若兰着急地问。
天瑞长叹一声,说出了实话:他现在不是人,而是一个鬼。在那次翻船事故中冯祥父子都丧了命。由于放不下心爱的兰妹,天瑞的魂魄一步三回头,始终悲痛欲绝。地府的鬼差动了恻隐之心,将一颗有魔力的铜纽扣送给了冯天瑞,并叮嘱他白天藏到纽扣里,昼伏夜出。
最后,鬼差把冯天瑞偷偷放回了阳世。那天夜里,天瑞找到若兰,编了死里逃生的故事,这样他就能和心爱的姑娘再续一段情缘……但万万没想到,今夜周守信请来捉鬼的贺老道。
为了防止冯天瑞逃跑,贺老道预先在周宅的围墙外洒了一圈驱鬼的药酒。所以天瑞刚逃到围墙边,又不得不退回来……
讲到这儿,冯天瑞哽咽着说:“兰妹,今夜是你我永别的时候了。”周若兰泪如雨下,她一把抱住天瑞,哭道:“天瑞哥,就算去地狱,我也跟着你!”
这时,贺老道一伙已来到了门外,那条黑狗狂吠不止。
若兰惊恐地问:“天瑞哥,怎么办?”
冯天瑞喘着气说:“事到如今,只好拼死一搏……你快躺到床上去,我躲在你的被窝里,不要让他们掀开被子!”
周守信见女儿不来开门,就指使仆人砸开了房门。随后,贺老道等人一齐拥进了屋子。
周若兰穿着内衣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捂着被子。
“爹爹深夜到此,有什么急事?!”若兰惊慌地问。
“捉鬼!”周守信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
周若兰故作惊讶:“鬼?哪里有鬼了?!”
贺老道用斩妖剑往床上一指:“那鬼魂就藏在被窝里!”
周守信气得胡子直翘,冲女儿骂道:“小贱人,你被冯天瑞的鬼魂迷了心窍,还不快滚下床来!”
周若兰拼命摇头,两手死死地抓着被子。周守信气坏了,他跨前一步,揪住女儿的头发就往床下拽。挣扎中,那颗铜纽扣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黑狗一个猛扑,咬住了铜纽扣。贺老道举起葫芦喝了一口,把那药酒喷到铜纽扣上。片刻工夫,缩成一团的冯天瑞现出了原形。
贺老道抢步上前,举起斩妖剑朝天瑞劈去……周若兰还没叫出声,地上的冯天瑞已化成了一摊血水……
周若兰撕心裂肺地喊道:“天瑞哥,等等我!”喊完这一句,若兰挣脱父亲的双手,一头向墙壁撞去……
几天后,宁波城的西门外又添了一座新坟,坟碑上刻着:女儿周若兰之墓。不久,坟旁长出一株奇特的槐树。这槐树见风就长,很快便亭亭如盖,在若兰的坟头撑起一片浓浓的绿荫。
据周围的村民说,每当夜阑人静时,常看见一对青年男女亲昵地依偎在槐树下,说着那永远也说不完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