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枫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中学时,有一年暑假跟新会的好友去她的家里,就见到了她的小学同学——枫。那时的枫,一头齐耳短发,圆圆的脸,娇嫩、清新,长长的眼睫毛,看人时眼睛怯怯的,讲话时声音柔柔的,整个像温顺的小猫。
因为只是同学的同学,所以后来一直没怎么联系,只是不断地从同学的口中知道枫的近况:工作、恋爱、结婚,至后来同学同情万分地告诉我,枫的老公年纪轻轻就莫名其妙地去世,枫30岁不到就成了寡妇……
直到一年前,我在一个聚会上见到了枫。眼前的枫,初见变化不大,也许往事早已如烟,丧夫之痛在她的脸上没留下什么痕迹:脸依然那么饱满,头发仍旧短,声音也如往日温柔。然而,聊久了,岁月的沉淀就在她身上浮现出来:那曾经怯怯的眼睛,如今目光凌厉,仿佛要直达你心底最隐秘的一角;那温柔的嗓音,添加了无可置疑和斩钉截铁;那柔软的身段,隐隐透着刚强与坚定……
后来,我把我对枫的感觉告诉了同学。沉默良久,同学说,今日的枫已不再是当年的枫了,她只喜欢女人,听说她现在跟一个女人同居了。她读中学的儿子也和她们一起住。“两个女人一个男孩,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关系!”同学最后在电话里这样嘟哝着。
枫是一个同性恋者!我极力让因惊骇而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任何事情,有果必有因,她也谈过恋爱,也爱过丈夫,也生了孩子,这20多年里,是什么令她连性取向都颠覆过来?
两周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枫一起吃了顿饭。我们聊了很多,后来,话题转移到我们都喜欢的电影上。我们谈到了李安,谈到了他在奥斯卡上获奖的关于同性恋题材的那部著名影片《断背山》。
我说,影片非常感人,但我无法理解杰克和安尼斯这两个男人在铺天盖地的羊群和旷野中产生的这种奇特的爱情,以及他们为此不懈的付出:一个抛妻弃女,一个千里情奔;一个孤独终老,一个至死不悔。
我的话刚说完,枫激动地说,这有什么不可理喻的?特殊的环境催生特别的恋情,同性之爱其实比传统的痴男怨女的爱情更加纯粹,更加圣洁。你想听吗?我,就亲身体验着这种纯净的感情,并且享受着它带来的安宁和愉悦。
于是,枫的伤和痛、苦与乐,她和她的同居女友芳的奇特的故事如同一幅画卷,在我的面前徐徐展开——
1青春甜美的枫邂逅了高大帅气的涛,两人走进了幸福婚姻
22年前,17岁的枫高中毕业,没有如愿考上大学,甚至连中专的门槛也挨不着,她只有选择就业。父母托关系给她在新会一家商场找了份工作。整天站柜台,枫倒没觉得乏味,因为像她这种长相甜美的女孩,整天围着她转的男孩多的是,青春的话题永远丰富多彩,青春的天空总是快乐写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常常要上夜班。
上夜班的时候多了,枫留意到每次晚上下班时都有个高大帅气的男孩有意无意地跟她同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见他没有恶意,枫就主动跟他打招呼。一来二去,枫知道他叫涛,在一家工厂当技术员。涛说有次来商场买东西,一进商场,就被漂亮的枫牢牢地吸引了。从此,他一直对枫难以忘怀,他希望认识枫,希望跟枫谈朋友。
涛自身条件非常好,枫根本就挑不出他的毛病来。看电影、走公园、逛商店,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枫和涛很快就结了婚。婚后两年,枫为涛生下了个大胖儿子。抱着儿子拥着老婆,涛常常感慨生活的美好。2老公与前女友旧情复炽,他们的婚姻离死亡越来越近
这样的好日子持续到儿子读幼儿园大班。枫说,有一天晚上,涛很晚才回到家里,心神不宁,眉头紧锁,茶饭不思,儿子吵着要去公园,他很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叫儿子一边玩去。待到安顿好儿子,枫问涛怎么回事。犹豫了一下,涛问枫记不记得他告诉过她,他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枫说记得。涛说,她现在生活非常不如意,刚离了婚,还丢了工作,女儿才4岁,母女俩生活艰难得很……
说到这里,枫的脸上露出恨意,她一直不愿意直呼涛的前女友的名字,只是以“那女人”来代称。枫说,当涛告诉她那女人生活不如意时,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要涛离那女人远点,涛肯定会说她没有同情心,也许还会因此跟她翻脸;要涛尽自己所能帮助那女人,她又怕涛跟那女人越走越近,让他们现在美满的婚姻节外生枝。
事实上,即使枫什么话也没说,涛却早已有了主意。枫说,平时都是涛送儿子上幼儿园的,但那晚过后,涛就早早起来出去了。“从那天开始,我的老公涛,就开始了他拯救前女友的宏伟事业了!而我们也越来越貌合神离,婚姻离死亡越来越近!”枫此时的脸上,既有不屑,更多的是不平、不甘和愤慨。
枫说,涛由对那女人的同情怜悯,继而竭力帮助她开幼儿园以自食其力,帮助的结果是两人旧情复燃。个性隐忍的枫不敢将此事告诉父母、朋友,怕被笑话,她也不敢当着儿子的面指责涛,怕儿子幼小的心灵蒙上阴影。她只是当涛偶尔回家时委婉提醒几句,起先涛还觉得理亏,羞赧地辩白,说只要幼儿园上了轨道,他的任务就大功告成,就跟那女人划清界线了。后来枫再提及这些话题,涛都当耳边风,甚至白天还和那女人出双入对,晚上彻夜不归。3丈夫意外死亡,让她走进一条意想不到的胡同里,她开始对男人怕而远之
半年后的一天,枫正无精打采地上班,脑子还想着前天涛回家后和她的对话。涛说,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他决定离婚,因为他发现他更爱那女人,他离不开她。离婚后,房子归枫,如果枫不要儿子,他要,希望枫能成全他俩。离婚?枫想都没想过,她天真地以为,涛能遵守诺言,有一天能回到她和儿子身边……这样恍惚着,出神着,商场内就有人大声叫着:“枫,枫,赶快到市场去,你老公出事了!”
30分钟后,六神无主的枫到了涛出事的那市场,那时的涛已倒在血泊中,早已气绝身亡……
“听说当天是涛和那女人一起去市场买猪肉作幼儿园的伙食,涛跟档主发生口角,对方挥舞着刀,一失手,甩到涛的脖子上,就这样没了。涛出事的前天才从家里拿了600元,但那天我搜寻他身上所有的口袋,一分钱也没有,而那女人,就这样把涛扔下就跑了,从此以后销声匿迹。这女人,真狠哪!”枫嗫嚅着。
7年婚姻生活,半年夫妻关系恶化,这一切,枫还来不及细细品味,来不及作出抉择,就被命运逼到丈夫命归黄泉、她与儿子相依为命的路上。
枫说,此后,她的生活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她,让她走进了一条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胡同里。她开始怕男人,无论亲戚朋友如何热心为她张罗,她不为所动,她怕再一次被伤害。4在美容院里,她认识了同样经历过感情创伤的红颜知己
因为要接送儿子上下学,枫咬咬牙辞了商场轻松的工作,帮着朋友打理一家制衣厂。因为有亲戚在海外帮忙打开销路,条件成熟后,枫干脆自己另立门户,专门生产出口的成衣。
生意上了轨道,有钱有闲,枫就开始往美容院跑,脸上、手上、脚上,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要保养,她开始了青春“捍卫战”。她在一家美容院做spa时认识了芳。结合沐浴、按摩和香薰来促进人体新陈代谢,达到心灵与身体完全放松与舒畅,这就是spa,接待枫的按摩师就是芳。每一次到了美容院,在一间私密、安静的房间里,褪下衣服,躺在床上,暗暗的橙黄的灯光,轻柔的音乐,精油灯里香气袅袅,最重要的是芳的那双巧手,恰到好处的穴位按摩和皮肤搓揉,常常让枫忘却往日的伤痛、往日生活的艰辛以及孤身打拼的劳累。慢慢地,枫每次都指定要芳给她按摩,因为她习惯了在芳的面前裸露身体,习惯了芳温柔而到位的按摩,也习惯了芳的温声细语。慢慢地,枫和芳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枫常常在做完spa后特地在休息室里等芳下班,然后两人一起去吃饭、逛街。
芳比枫小5岁,江西人,她说她自己在感情上也曾经沧海:高中毕业后跟着男朋友来广东,同居了3年,发现男朋友居然是一位富婆的“牛郎”。愤而离开的芳通过老乡的介绍来到江门,希望在侨乡找到真爱,不想寻寻觅觅,总也找不到合适的男人。有的男人看她时总戴着有色眼镜,觉得从事按摩职业的她身上不干净,也有的是她看不上。就这样蹉跎了青春,不知不觉,芳已过了30岁的门槛。
同样曾在感情上受挫,她俩的共同语言更多了。有一次,芳在休息日到了枫的家里,两人分工合作,配合默契地做了顿饭。吃过饭后,两人边看电视边闲聊起来。说起跟“牛郎”的生活,说起自己曾为他堕胎的痛苦,说起孤身一人漂泊异乡谋生的寂寞,芳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声音也哽咽着。枫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把芳搂在了怀里,左手轻拍着芳的背部,说:“你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既不安全又没有家的温暖,干脆搬来我这里住得了,反正我儿子读中学,寄宿,周末才回来。”
从此,枫就跟芳同居了。5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由当初的“闺密”发展成同性之恋
枫说,当初叫芳住进她家里,并没有往深里想,也没有探究过自己对她是什么性质的感情,只是觉得两人都在感情上受过打击,心意相通,住在一起有个照应,不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慢慢变了味,由当初的“闺密”关系成了同性之恋。
同在一屋檐下,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再好的朋友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由于枫年长芳几岁,所以总是枫让着芳。每次枫满身疲惫回到家里,芳总适时给她按摩,像当初在美容院时那样尽力尽心;每当芳在外头受了委屈,枫也想尽办法开导,有时还买些饰物送给她……
渐渐地,两人都心照不宣,除了上下班,都喜欢往家里跑,也不再去主动认识别的男人。芳甚至对枫说,她是再也不愿意嫁人的了,在她的心里,早已把枫当成自己的丈夫,枫就是她停泊的港湾,这种恬静安宁不用担心被男人伤害的日子,她向往已久!
“人难免有心灵脆弱的时候,如果在最感孤独无依的瞬间,有一双手适时地伸出来,有一个肩膀及时地让你靠着,有一颗心跟你相呼应,那么,你还会计较对方是同性还是异性吗?不会的,那时在你的眼里,对方就是你的爱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所以,别人怎么看我,我也不在乎,没有切身的体会,不知道个中的快乐与安宁。”枫最后这样说。本报记者陈凤英
是否该为枫祝福?
枫的故事很非常,非常得让人来不及为她的婚姻破裂和丈夫突然死亡叹惜,就猛然堕入一种惊骇与更深的怜惜中——从沉醉过异性之恋的甜蜜浪漫,享受过婚姻家庭的美满幸福,到对男人怕之远之而只喜欢女人,这个女人经历过的伤与害,是何等的痛彻心肺、刻骨铭心?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出现,如果没有丈夫涛的背叛,如果没有涛的突然死亡,如果有其中一个如果成为事实,也许,枫的人生就要完全改写:也许,她会继续拥有丈夫对她的爱,做她平凡而幸福的小女人,一心一意经营她的小家庭;也许,她会在丈夫变心后痛哭千回,然后毅然答应离婚,带着儿子开始全新的生活;也许,她会在与她深深相爱的丈夫意外身亡后,用一生去缅怀和守候这段曾经美丽的爱情与婚姻……
但是,这一切的如果都只是如果,“那个女人”真真切切地抢走了丈夫对她的爱,丈夫涛真真切切地对她说他更爱“那个女人”,更为残酷的是,她还来不及思考是挽救还是放弃这段婚姻,涛就带着对别人的爱,永远离开了她。这所有的因素,联手将枫打入了黑暗的深渊,让她的心支离破碎,乃至日后她挣扎着将这些碎片重新拼凑,她已变成了另外一个她。
经历过如此的爱与恨、伤与痛之后,枫再次拥有了爱情,她的心重新停泊在一个温暖的港湾,但社会对这样的爱情关系肯定难以接受,我们是否该为这种爱情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