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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霆锋从保姆车走下来后,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脑门与下巴剃得精光,在料峭风中,简直苍白得容光焕发。他眼神凌厉,甚至说目中无人,即使周围发生了骚乱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穿过人群直直走过来,手腕上带着一根手绳——这是他正在拍摄的电影《线人》的道具,为了融合角色,一直戴着,连洗澡都不摘下。
谢霆锋
乍看还是那个浪子
乍一看,他还延续着那个叛逆少年、英俊小生、耍酷高手的形象。他的敬业毋庸质疑,他对目标的忠贞也异乎常人,可是他极少因为这种“酷”获得应有的赞赏。这不过是个男孩为了反叛强加的命运,为自己筑起的一道壳,人们总会这样想:壳底下指不定有多脆弱呢。就象经常在公共场合见到的那种男孩,头重重撞到了门上,只发出一声干咳一样的笑声,只是这伎俩实在太过明显了。
可是等他坐定在香港这间旧厂房内,尤其谈论起太太与儿子,他身上罩了一层浓郁的温厚之情。他避免直视任何人,语速极慢,还时常叹气:“我现在这样,就是为了将来的Lucas,可以不用像我这样。咳!”
正在放映的《十月围城》,虽然很容易让人犯嘀咕,化妆师未免也太迷恋“刀疤妆”了吧,恨不能给每个人脸上都来一道。但是反派胡军下巴上的疤痕和车夫谢霆锋左眼角的那条,意义截然不同:前者叫那个邪恶的枭雄更加抽象化、脸谱化;后者压低眼皮,使眼神流露卑微和悲悯,为谢霆锋单薄的轮廓增添了戏剧性,好象暗示着,什么样的地狱他都去过,并且幸存了下来。
“你知道吗?《十月围城》的那个角色,我等了很久……” 谢霆锋说。他正在刻意避免那些单线条的英雄角色,决意塑造有魅力的小人物和层次丰厚的形象。
2007年的“艳照门事件”,他作为间接当事人被裹胁其中,在关于友谊、爱情与家庭的背叛猜疑中,他始终维护一种表面的冷静,或许也体味到了人生的另一种残酷吧。他的心情可以从对陈冠希的态度中窥见:“如果陈冠希需要什么东西,我会帮忙。但是我很简单,有什么话跟媒体说没用,直接跟我说,哪怕是一个短信,男人嘛……”
有点像巴列霍那句诗“愤怒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男孩”的反向版本,马上30岁的谢霆锋正在经历着潜移默化的改变:温情、责任感,还有一点时光的历练,这些质地柔软的东西好象正在把他身上那些男孩的部分捏合在一起,塑造成一个更有韧性的男人。
“我走过这段路,打打杀杀,都是为了他的未来”
GQ:你现在的家庭生活是怎么样的?比如说,来做这个访问之前你都干了什么?
谢霆锋:我失眠,早晨7点就起床了,太太还在旁边睡觉。然后我去院子里打了一个小时的木桩,找出李小龙的碟来看。我现在看的最多的还是李小龙,他是我的精神偶像。下午两点出发,Lucas并不知道我做的是哪行,像往常一样亲了我一口:“Daddy!working!”太太在旁边又加了一句,“Daddy ,Good working!”我心满意足,觉得更有责任感和安全感了。
GQ:你失眠?
谢霆锋:我小时候怕黑,所以从小就总是失眠,我不喜欢关门,要露出一道门缝。 睡不着,我拉着妹妹在门后就偷看客厅里的大人,他们的生活很光鲜,可也有点滑稽,每次等客人走了以后,我就跟妹妹说:“爸爸妈妈说的话跟刚才不一样了,我不会像他们这样。”
GQ:对你父母有怨恨吗?
谢霆锋:小时候不懂事,就会有过怨恨。后来很快就过了那个阶段。
GQ:听说小时候你妈妈经常打你?
谢霆锋:我妈妈那个时候经常打我,是喔……。我13岁之前,每年春节都会照一张全家福,那一年,记者说,好了,要开始拍了,大家笑一笑。我就板着脸,所有人都发现有点不对劲,我妈妈就命令我快摆出笑的表情,我没顺从,可能是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她一巴掌扇在我脸上,还威胁,“笑不笑?”我没有反应,一个巴掌,又一个……大家就开始劝她,事情不了了之。那天晚上,我整张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为什么要笑?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笑的事情!后来,我也听见妈妈悄悄对爸爸说,“小孩真长大了,有自己的态度了。他说的也是,为什么要笑?”反正从那一年开始,全家福照片就再也没上过杂志。
GQ:为什么非得跟家里对着干?
谢霆锋:因为不想跟别的孩子“不同”嘛。小时候我一直由家里的司机黄伯接上学,有一天我故意没上黄伯的车,自己往家走。我其实是想做一件令父母惊讶的大事,让他们知道,不需要有人来接,我也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独自回家,可我迷路了……后来我的妈妈又打了我一顿。我没有后悔做这件事,反而觉得很开心,因为自己六、七岁就可以一个人过马路和逛街,那种刺激,真的很难形容。
GQ:当时想签你的人很多,为什么要签英皇?
谢霆锋:因为杨受成和我爸爸很熟啊。还有当时一心想要赚钱。小朋友永远想尽快成人,可长大之后又期盼小孩的天真,可以没有责任感。当时先做音乐,是因为音乐更个人,演戏是演别人的角色,我是演导演脑袋里的一个人物,并不是我谢霆锋,我不能讲谢霆锋的心声,但是我的音乐表达的是我经历过什么、我想说什么、我爱什么。
GQ:后来你也接了挺多烂片子。
谢霆锋:以前有人也质问过我:“那么烂的片子,你怎么还接?”我回答:“因为我爸爸账户上,只有100块。”
GQ:什么时候,你开始觉得自己跳出了父母的光环?
谢霆锋:从来没有真正想过,有时候也真的不太介意,从我工作开始,我明白了我父母对我的好,我也应该为他们而骄傲。只是到有一天,我爸跟我说现在年代不一样了,都叫他“‘谢霆锋的爸爸’,我就开始笑,如果有一天我儿子能做到一个地步是,别人都会说那个是“Lucas的爸爸”,我就会替他开心,如果他能跳出我的光环。
GQ:这种循环已经到了他身上。
谢霆锋:因为他的生活会比我的再难一万倍不止,你想想,我只是被香港一百万人盯着长大,他是被十三四亿中国人看着长大,我现在上台开演唱会或者现场唱的时候,几万人有一部分已经开始叫“Lucas”,甚至有朋友会问“Lucas怎么样?”很奇怪,他好像已经出名了一样,但如果他能够在十四亿人口里面承受我的那种压力,还是能走自己的路,那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GQ:你自己想要他也成为艺人吗?
谢霆锋:当然不希望,我走过这段路,打打杀杀,都是为了他的未来——能够有自己的选择,不要像我一样。
“我看着她慢慢长大,她看着我慢慢长大”
GQ:你跟太太相处中,她对你的影响大吗?
谢霆锋:其实也没有多少影响,可能无形中有。比如可能最近她也知道我工作真的很忙,每天一睁开眼睛就不见了我,我回去的时候她也睡着了,她知道我辛苦。看到我有时候回家这里破了那里破了,在流血,我能休息一两天她就多陪陪我,拍戏中间可能也会发一两个短信,天冷了,有没有吃东西,无形中的支持是有的。我跟她认识了十几年,她给我感觉是同一个家庭的一个人,我看着她慢慢长大,她看着我慢慢长大。她能够成为我太太,有成为我太太的元素。虽然她以前的形象还是比较叛逆或者怎样,但是我看到另外一面的她。
GQ:另外一面的她是什么样子?
谢霆锋:就是能当我太太的元素。会体量我,会打理家里的东西,跟我会专一。
GQ:专一不应该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前提吗?
谢霆锋:是,但是因为我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是她给了我安全感,可以这么说。我需要的可能很简单,我知道回家的时候有我太太在,那已经是一种安全感,我不会说像流浪一样,我很享受现在这种感觉。结婚、辛苦或者听到孩子哭,看到她在吃饭,就会觉得那天的辛苦是值得的,那天流的血也是值得的,会觉得怎么辛苦都好。这种感觉是一种推动力,有很多人问我结了婚之后会不会减少那种危险动作,不会。我把那种所谓的负担变成了推动力,我拍《男儿本色》第二天要被大车撞,其实我凌晨两点陪她去麦当劳,她怀孕了,去了麦当劳买了回来吃完吐,又说要吃粥,四点了又给她去买粥,买了之后又不想吃,开车送她回家,六点之后要开工,她睡了,我五点半就出去,第一个镜头就是撞巴士,其实我明明知道第二天要拍那么危险的动作,我一定要有足够的睡眠,但是我不能跟她说。一到现场本来很累,但是一想到他们,那种力量就回来了。所以凡事看你怎么看,你说是“负担”,我比较喜欢用“推动力”。
GQ:这种责任感也是有了家庭之后带给你的?
谢霆锋:是,我现在可以什么都不干,一个人过我的日子,但是因为他们,多了一个追求。
GQ:以你的形象也好、条件也好,可以选的人很多,为什么又回过头找她?
谢霆锋:我觉得她爱我,那个是很重要的,我刚刚说我也需要一份安全感,能找到一个爱你的人,无缘无故、没有条件的付出这是很难,在现在社会里,很难。
GQ:现在有了孩子,为何说你可能还是爱太太更多一点?
谢霆锋:孩子长大了就跑掉了,对孩子我要求不多,别做一个废人就好。太太是一辈子的伴儿,如果我真的要活到八十岁,我希望她还在我身边。
GQ:现在还记得当时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吗?
谢霆锋:十八岁,我们拍戏。
GQ:一见钟情?
谢霆锋:也没那么离谱,我刚刚认识她是听到她的新闻,一个很狂野叛逆的女演员,那个时候还说是“女版谢霆锋”。第一次认识她跟她合作《十二夜》,现场看一下,很OK。反过来我问她,她说她那天已经喜欢了我。
GQ:她说她现在对你还有心跳的感觉,你现在还有这种感觉吗?
谢霆锋:有,但是不一样的心跳,是一种伟大的心跳,看她怀孕,吐,上洗手间,吃饭没胃口,这是一种母爱的伟大的心跳,是另外的一种美感。
GQ:这种美感是以前在你自己妈妈身上都没有看到的吗?
谢霆锋:没有,肯定没有。她们要经历的东西是男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
GQ:现在她也不演戏了,你们两个人商量好了?
谢霆锋:我让她自己选,她说她承受不了,就算光是想想拍戏要去一个很冷或者很热的地方工作,她都已经受不了,她享受在家、出去逛逛街,我说你享受,我就在外面打打杀杀,她说,“所以你要努力啊!”
GQ:你觉得没有关系?
谢霆锋:本来就该男主外嘛。我是很传统的。
GQ:以前的她可能是比较狂野,现在呢?
谢霆锋:开始有沉稳的感觉。今年我去泰国打擂台,那时候太太刚怀Lucas第三个回合突然间换咏春打,因为手没力气,人家是职业的拳手,朋友说“停停”,我回头看,什么东西?自己满脸血,擦了继续打,我太太就把血毛巾扭干。她说上了擂台就知道会有这个后果,要不然就别上擂台。她现在比我冷静,她说:“你要么别去打,去打就预计到有最坏打算。”我一下擂台她帮我擦血。”
GQ:有她在之后是不是整个家庭关系都更加亲近了?
谢霆锋:对,她是一个很懂得去怎么照顾长辈的人,或者说,她享受家庭的感觉。我是很独立的,我不是一个孝子,坦白说,我跟我爸妈的关系未必是那么亲密,她反而会主动地跟我爸商量什么东西,吃个饭,我才不会呢。我工作完了,你别烦我,让我睡觉。但是有了她之后跟我父母是比较好了。
“谢霆锋还是谢霆锋”
GQ:有人觉得现在谢霆锋没有以前的愤怒也没有以前的直接了……
谢霆锋:谢霆锋还是谢霆锋,如果我不是谢霆锋的话,我就不会骂这个乐坛,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觉得我哪里有所谓的回避或者是比较圆滑,我该骂的还是会骂。有些东西只是没有以前的那么直白。因为现在我觉得,如果与我无关,那算了,也别费力要去改变全世界,因为是你做不了的事情。以前觉得我一个人可以改变全世界。现在我能明确知道我要做的是改变我自己,所以我只是省力了。
GQ:可你也学会了妥协吧?
谢霆锋:有些工作我们在接之前跟现实得到的是两回事。比如《大人物》这个电影,我在现场也跟他们吵架。结果呢?他们就找我助理,他们说,“霆峰每天来这样讨论剧本或者设计什么东西,是好,但也是在浪费时间,一过了时间又要加钱,我们办不到。”我才开始发现,他们是以这样的心态去拍戏,我改变不了,那我说‘OK’。我追求的跟他们追求的不一样,他们只要谢霆锋出现就行,不管表演得怎么样,妈的,行,那我来给你谢霆锋!我相信每一个艺人都有所谓不想给人看的作品,那你就别看,这个没有办法,是我们做人的一种经历,这个《大人物》,就是我的这个经历。
当然我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盲目了,我真的喜欢这个行业了,所以目标很多,我有一堆没完没了的目标。我现在才29岁,除非我明天死了,要不然未必是我自己不想停下来,是这个世界不会让谢霆锋停下来,我的歌迷影迷我也要给他们交代。
GQ:你在这个圈子有很多好朋友,这在这个行业里算是奇迹了,这行是很难交到真朋友的,当整个社会规则都是以利益作为最大衡量标准的时候,你是如何协调朋友和利益之间的关系?
谢霆锋:我做人很简单,而且我是那种很白的人,那种算是一种天赋缘份,我能交那么多朋友,我只能说我很幸运。但是彼此肯定是把心拿出来交朋友,要不然不会维持那么久。我遇上一个人,虽然我是那种慢热的人,但是我会把心完全地摊开出来,被骗了我退后一步,但是起码我刚开始的时候是给大家留一个机会做朋友,朋友是很难得的。如果一个人,男或女,能一只手五个手指数到五个真心的朋友,这一辈子无憾,很难的。但是我能说我有。
GQ:陈冠希之前接受GQ访问回忆了一些你们在国际学校里的一些事情,包括一起抽烟,一起玩,但他承认从美国回来之后确实是淡了很多,后来再回到香港各自成为艺人了,就没有青春期的友情了,但他觉得谢霆锋还是他心中的朋友。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看待他的这种评价?
谢霆锋:我没有很深入去想,坦白说,因为我也听过很多他在我背后讲我,但是我觉得我很简单,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我从来不会跟媒体说我对某一个人怎样,男人嘛,要说就在我面前说,跟媒体说没用。如果我今天不是遇上你的话,我永远不会听到这句话,那有什么意思呢。该说的话直接说,哪怕是一个短信,我做了我的本份,他有没有看或者删了那是他的决定。但是我也没有生他气,也没有对他怎么了,如果他需要什么东西我也同样会帮忙,那个是我。
GQ:你在公开场合曾经说过,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其实处女座的男人很小心眼的,你真的在心中放下2007年的那件事吗?
谢霆锋:就是因为小心眼,你说我要跟这个人结婚,我会不了解她吗?那我太失败了!我肯定是了解她到一个地步,什么东西都在预算差不多之内才决定结婚了。她有没有做过什么东西,但起码不是跟我结婚之后做的。我也做过很多狂野的事,如果了解我的人也会体谅。作为一个男人,就是因为了解她,才能看的开,结婚前把那个人从头到尾差不多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