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年(1738年),已历康雍乾三朝的老臣张廷玉请求辞去吏部职务,其理由是年纪渐大,“自觉精神思虑迥不如前,事多遗忘,食眠渐少。”
不过,这次却被在位未久的乾隆给驳回了。
乾隆十一年(1746年),张廷玉最看重的长子张若霭突然病故。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张廷玉无疑是一沉重的打击。
此后,张廷玉的精神状态急转直下,如《啸亭杂录》中就讲了一个笑话:说张廷玉晚年颇以谦抑自晦,每遇启事者至,动云:“好、好。”
一日,有阁中胥吏请假,公问何事,曰:“适闻父讣信。”公习为常,亦云:“好、好。”舍人等皆掩袂笑,而公未觉也。
乾隆九年(1744年),张廷璐告老还乡时,张廷玉作诗送别其弟:
“七十悬车事竟成,轻车远称秩宗清。几人引退能如愿?先我归休觉不情。
图籍开缄珍手泽,墓田作供好躬耕。阿兄他日还初服,拄杖花前一笑迎。”
古人至七十岁而辞官家居,废车不用,故云“七十悬车”。从诗中意思看,张廷玉对老弟的退休归里颇感羡慕,而对自己能否顺利引退则似无把握。
诗末两句,张廷玉希望自己返回故里时,老弟能在家门口“拄杖花前一笑迎”,兄弟俩把酒话旧,共度余年。
不过,这只是他的美好愿望,因为张廷璐在回乡次年即因病去世,而张廷玉的引退问题则屡经波折,几成噩梦。
乾隆十三年(1748年)正月,张廷玉趁着入宫赴宴的机会向乾隆提出致仕的请求,说自己“年近八旬,请得荣归故里”。说到动情处,其“情辞恳款,至于泪下。”
张廷玉本以为,自己主动让出位置,乾隆会心领意会,顺势推舟,以便安排新人上岗。
但他没想到的是,乾隆仍拒绝了其请求,说“卿受两朝厚恩,且奉皇考遗命,将来配享太庙,岂有从祀元臣归田终老之理?”
张廷玉听后争辩说,宋、明两朝也有配享大臣乞休回家的,如明太祖时期的刘基等。
更何况,七十悬车乃古之通义,老子曾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老而引退,于国于臣都是好事。
张廷玉的话让乾隆听了很不痛快。
要知道,刘基求归是朱元璋猜忌功臣的结果,张廷玉以此为例,岂不是把自己也当成了朱元璋那样的刻薄寡恩之主?
张廷玉剧照
作为朝中重臣,一身任天下之重,岂能以艰钜自诿,而以承平自逸?如果七十必令悬车,又何来八十杖朝之典?如必以泉石倘徉,高蹈为适,独不闻武侯鞠躬尽瘁之训耶?
话说到这里,张廷玉也不敢再辩了,只得免冠叩首,呜咽不能自胜。眼看老臣流涕,乾隆也不好怎么样,当日之辩无果而终。
退朝后,一向争强好胜的乾隆觉得道理没有说清,于是又在次日发布长篇谕旨,将这番争论公布于天下。
谕旨中,乾隆一下就把此事提到了“君臣大义”的高度,说“为君则乾乾不息,为臣则蹇蹇匪躬,所谓一息尚存,此志不容稍懈”;
张廷玉身为老臣,“不独受皇祖、皇考至优至渥之恩,不可言去。即以朕十余年眷待之隆,亦不当言去。即令果必当去,朕且不忍令卿遽去,而卿顾能辞朕去耶?”
乾隆又说,如果有人参奏张廷玉恋栈要职而求去,这尚可理解;无人参奏而自行求去,则有违君臣大义。为人臣者,断不可存此心;如预存此心,必将漠视一切,君臣间泛泛如秦越人之相视矣!
如此,年至则奉身以退,谁又肯为国尽心出力?“此所系于国体官方、人心世道者甚大!”
更何况,“我朝待大臣恩礼笃至,而不忍轻令解职。大臣苟非隆老有疾,不轻陈请,恐不知者反议其贪位恋职,而谓国家不能优老。”
最后,乾隆还是对此事做了一定的妥协,令张廷玉不必兼理吏部的所有具体事务,改由大学士来保兼管吏部事。
张廷玉剧照
高阳在《柏台故事》中说,乾隆之所以不准张廷玉退休,原因有二:
一是担心张廷玉回到桐城故里后,以其肚子里的存货,如雍正继位及弑兄屠弟,杀年羹尧、隆科多灭口等秘事恐怕会流传民间;
二是乾隆认为张廷玉虽然祖籍桐城,但其家数代为官,自小“长于京邸,子孙绕膝,原不必以林泉为乐”,在京城同样可以“从容及仗,颐养天和”。
高阳之说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其所说的秘事未必是真,而以张廷玉的谨慎性格,所谓秘史外传也没有得到事实的证明。
如以乾隆的个人角度来看,张廷玉很可能是因为他在朝中受了冷落、心生不满所致。
而且,张廷玉一再乞休的做法明显表明,他对自己的忠诚和个人感情远不及对父皇雍正,这才是让乾隆感到十分生气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