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在《史记》中成功塑造了战国四公子的形象,他们是指齐国的孟尝君田文,赵国的平原君赵胜,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楚国的春申君黄歇。四人皆以“好客”闻名,他们礼贤下士,“争相倾以待士”,广招宾客,借王公之势,“盛养门客、食客、刺客者”,以善养士而出名。然而四人的结局却大不相同:孟尝君和平原君是天年而终,信陵君病酒而卒,春申君结局最为惨烈,“园死士侠刺春申君,斩其头,投入棘门外。”春申君黄歇是四公子中唯一非王室中人,对比其他三人,孟尝君田文是齐国宰相田婴的庶子,田婴是齐威王的小儿子,齐宣王庶母所生的弟弟;平原君赵胜是赵武灵王之子,赵惠文王的弟弟;信陵君魏无忌是魏昭王的小儿子,魏安釐王的同父异母弟。按照先秦“公子”的衡量标准,平原君与信陵君为“公子”,孟尝君为“公孙”,春申君仅为辩士。
可见在出身上春申君较其他三人已经低了一截,他能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成就全靠的是其出色的外交才能、政治才能,位列楚相。他游学博闻、能言善辩,凭自己的辩才得到楚顷襄王的重用,任左徒。
《芈月传》中的秦昭襄王嬴稷和芈月
其后出使秦国,上书劝秦昭襄王说,秦国和楚国是最强大的两个国家,秦楚相战,“犹两虎相与斗,两虎相与斗而驽犬受其弊,不如善楚。”秦国和楚国结盟,然后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其它国家。在这篇洋洋洒洒的奏书中,将秦、楚、韩、魏四国的政治、军事、外交、地理等等错综复杂的情形分析的透彻清晰,不费一兵一卒就解除了秦、韩、魏对楚国的威胁,显示了他高超的外交才能。
《大秦帝国》中的秦昭襄王
除了外交才能,春申君在“出身遣楚太子归”这件事上表现的智慧与勇气,连司马迁都称赞道“何其智之明也”。楚太子作为人质被扣留在秦国,春申君使计,“楚太子因变衣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而黄歇守舍,常为谢病。度太子已远,秦不能追,歇乃自言秦昭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歇当死,愿赐死。”昭王大怒,欲听其自杀也。”所以说他是冒着自身的生命危险营救楚太子,待楚太子立为考烈王,受封“春申君”。但是他的最为惨烈的结局却不仅仅因为他的出身,更多的是由于自身的性格缺陷。
1.“珠炫赵客,邑开吴士”。
“太史公作四君传,具见好客意”,“好客”是四公子人物形象中最重要的共性,也是司马迁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司马迁载:春申君“争下士,招致宾客,以相倾夺,辅国持权”,他的好客是为了巩固自己的辅国之权,更有甚者,待客不是用诚意,而以珠玉待客,这样的待客之道怎么能真得士?
再看信陵君,他的待客不仅美其服饰,盛其饮食,更重要的是待人真诚不矫饰,只要是士人,不论德才高低,信陵君都能谦虚的有礼貌的跟他们交往。比如侯嬴,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夷门监者”,信陵君听说他是个贤者就去拜访他,为他大宴宾客,并亲自去接他,还为他赶车去拜访侯嬴的朋友屠夫朱亥。《史记》中“夷门迎侯生”描述的非常详细,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仁厚长者的风范,“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因此侯生深受其精神感召,在围魏救赵时,挺身而出愿为国家、知己以死相报,“北乡自颈”。反观春申君的三千宾客,却是用于“皆蹑珠履以见赵使,赵使大惭”。
正因为他的待客之道,在李园“欲杀春申君以灭口,而国人颇有知之者”时,只有宾客朱英站出来提醒他。尽管孟尝君“好客自喜”,但“舍业厚遇之”,“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所以孟尝君有鸡鸣狗盗,有冯獾为其“狡兔三窟”,平原君有毛遂为其自荐,有公孙龙为其谋划。
2.“利令智昏”,“奸谋盗楚”。
前文说了,春申君并不是楚国宗亲,他是凭借自己为楚太子出生入死换来的高贵的身份地位的,也就是说他的荣辱全系于楚王。《史记》载:“春申君相二十二年,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乃相与合从,西伐秦,而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至函谷关,秦出兵攻,诸侯兵皆败走。楚考烈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这说明春申君时刻感到自己的地位不保,再加上楚考烈王多年无子,这使得春申君更加担心自己会一夜之间一无所有。这时李园之妹的一番言语更是戳到他的心窝里去了,所以说最后李园阴谋得逞不是说计谋有多高超,而是因为春申君想利用姻亲关系保全自己的地位,正因为他太看重权势地位,所以不惜“奸谋盗楚”。应该说这是由于他的身份决定的,如果是信陵君,怎么也不会“奸谋盗魏”的,信陵君本身就是魏国宗亲,家国一体,存国就是存己。当然这并不是否定信陵君所做的一切事情,恰恰相反,正是信陵君认识到这一点,家国天下高于一切,一心为国的行为才更突显他的贤。
3.“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春申君性格中的最大缺陷就是“当断不断”。可以说,救楚太子归国任相一事是他人生的分水岭,前期明智忠信,后期昏聩自利。高居相位二十多年,养尊处优,早将他的赤诚之心消磨殆尽,他盲目乐观,缺乏忧患意识,从而变得昏庸迟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李园“欲杀春申君以灭口,而国人颇有知之者”时,他竟毫不自知,当门客朱英向他分析他与李园之间的利害关系时,他置之不理,竟说“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又何至此!”
再看平原君,虽不是太史公心目中的理想人物,“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据实而论,平原君的才智没有超人之处,甚至于显得平庸,他爱美人,喜奢华,贪小利,却也缘于他的贵族身份,但他的最大长处就在于他善养士,能用人,知错即该。听从李同的劝告而解邯郸之围,采纳公孙龙的意见不请封都是善用人;不以自己的身份为意,向信陵君赔罪,向毛遂道歉是知错即该。
司马迁评论春申君的惨死时,认为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春申君也能像平原君那样善用人,知错即该,采纳朱英的建议,是有可能避免灾祸的。无妄成灾,朱英徒语。
四公子的死亡不能不说是其各自的个性使然。
平原君虽不识大体,但庸人有庸福,天年而终,其后代与赵国共存亡。
孟尝君由贱而贵,重地位,重利益,虽寿终天年,然死后儿子为夺薛公之位自相残杀,终被齐魏灭亡。
信陵君仁贤,一心为国,晚年却遭魏王猜忌,兵权被夺,郁郁不得志,“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终病酒而卒。”
春申君利令智昏,奸谋盗楚,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终身首异处,惨遭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