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十年来,每一部和“水浒”有关的影视剧作,都会在潘金莲身上大做文章。观赏这些剧目,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几乎每一作品中都有潘金莲“洗澡”的戏份,更有甚者,潘金莲在央视版《水浒传》中四次洗澡。对此,读者不禁要问,编剧、导演们为什么总让潘金莲“洗澡”呢?花费笔墨刻画“洗澡”行为的背后透露着古人什么特殊观念呢?
一、潘金莲是怎么洗澡的?
作为着名的世情小说,《金瓶梅》中频繁出现沐浴场景的描写,第二十九回《吴神仙冰鉴定终身潘金莲兰汤邀午战》即以潘金莲沐浴单辟专章,写其与西门庆共浴兰汤。这大概是后世影视剧中翻拍潘金莲沐浴的一大“依据”。
潘金莲是怎么洗澡的呢?原着中潘金莲教丫鬟秋菊“热下水要洗浴”,后因西门庆迟来,又道:“你洗,我叫春梅掇水来。”不一时,春梅“把浴盆掇到房中,注了汤”。这里清晰看到,潘金莲是让丫鬟把热水和浴盆掇到房间里洗澡的。同样,在《水浒传》的翻拍影视剧中,潘金莲无一例外也是坐在家中的浴盆中洗澡的。
读者不禁要问,潘金莲为什么偏偏要在闺房里洗澡呢?为何不在浴室里洗或者去公共澡堂呢?
原来直到清朝晚期以前,在自己家里建立浴室也是极少数富裕人家才能办到的事,平民百姓沐浴,在房间里临时摆个浴盆才是最常见形式。像清河县武大郎这样经济条件的人家,自然没有能力建筑浴室。至于公共澡堂,虽然宋代已经出现了商业性质的公共澡堂,但是并不普遍设立。明代时,澡堂业兴盛起来,时人称为“混堂”,顾名思义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各色人等都混在一起洗澡的地方。混堂的卫生条件大多极差,浑身长疮的病人、满身血污的屠夫也都杂然相处其间,水质之差可想而知。仅有设在扬州等大都市的高档澡堂条件较好,但是因其价格高昂,也只有达官贵人享受得起。
通常大多数人家,都是像潘金莲一样沐浴的——把浴盆搬进房间里,再倒进热水。不只是平民百姓,即便达官显贵,浴盆也是主要的洗浴方式。比如,《红楼梦》第二十四回中秋纹、碧痕伺候贾宝玉洗澡的情形:
只见秋纹、碧痕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进来,两个人共提着一桶水,一手撩着衣裳,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只得预备下洗澡之物,待宝玉脱了衣裳,二人便带上门出来,走到那边房内便找小红。
二、安排潘金莲“洗澡”的目的是什么?
央视版《水浒传》中,潘金莲第一次洗澡是作为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展现在观众面前的。潘金莲起床后先是劈柴烧水、揉面做饼,然后叫醒武大郎送他上班,待一切家务活忙完后,洗澡成了她这一天放松自己的休闲方式。到这里,潘金莲表现的完全是一个安分勤劳的贤妻形象。
潘金莲第二次洗澡时,剧情开始有了起伏。武松的到来打乱了潘金莲原本平静的心绪,其高大阳刚的形象与武大郎的猥琐丑陋形成鲜明对比。潘金莲初次见到武松时先是惊讶发呆,而后若有所思,角色的失落与自怜情绪正是在洗澡时展现的。
有学者认为,不断安排潘金莲在剧中洗澡,不能完全看成是编剧或者导演排的小噱头或者一个不良的念头,以心理分析角度来看,是潘金莲对自己女性的苦闷的一种表达,她有一种自恋、自伤。从潘金莲自身角度考虑,她与武松才是美人配英雄,然而命运的捉弄让她嫁给了形貌猥琐的武大郎,其原本被压抑的情感世界在现实面前开始崩塌。央视版《水浒传》中潘金莲爱而不得的苦闷与对自己年华辜负的自伤自怜,是利用“洗澡”传达给观众的:封闭的、不能被外人窥探的私密闺房,正是潘金莲不敢为人知道的内心世界。潘金莲在《水浒传》中四次洗澡,一次洗的比一次投入,暗指她和四个男性产生过联系,遇到的男性一次比一次优秀。这种细节的刻画,正是经典作品的细腻之处。
此外,洗澡的首要目的自然是清洁身体,但在古代,沐浴已经不仅仅指从身体层面清洁污垢,而且蕴藏了清洁道德、洗涤精神的意味。《礼记》所谓“澡身而浴德”,明清时期,地方史志在记载贞洁烈妇自杀殉夫时,总免不了写其沐浴更衣,这种写作套路正是把沐浴包裹上道德上的象征意义。潘金莲作为“千古第一淫妇”的代表,依儒家观念看来,她反复洗刷身体上的不洁正是比兴道德上的不洁,身体上的灰尘可以清除,而道德上的肮脏则难以抹除。
三、 潘金莲“洗澡”隐含了什么特殊观念?
《水浒传》和《金瓶梅》中刻画潘金莲沐浴,实际也代表了潘金莲寻求理想型男女结合的象征行为。为什么洗澡能和男欢女爱联系到一起呢?在先民观念中,水被视为生命的源泉,很多地方都有水生殖的信仰。比如《管子》中说水是“万物之本原”,彝族典籍《六祖史诗》中说“我祖水中生”。古人不懂现代科学知识,不少人认为女子受孕是因为水的作用,而沐浴正是受孕的契机。因此女性想要怀孕生子,都希望到水中沐浴,沐浴演变成了受孕求子的一个关键程序。《楚辞》中有“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的诗句,正是沐浴求子的风俗流露。洗澡既然被古人看作女性求孕的方式,自然暗含了寻求男女欢合的意味。当人们分清水和致孕并无关系时,这一行为的象征意义仍然保留下来。
中晚明社会经济繁荣,风气开通,纵欲之风盛行于庙堂与市井之间,这种借沐浴场景,专写鱼水之欢的艳情故事在中晚明小说中常可见到。晚明艳情小说的大量出现,堪称中国文学史少见的奇观。在反传统、反思想禁锢风气较为炽盛的晚明社会,渴望打破道德观念束缚成为很多士子的心声。按照儒家“非礼勿视”的传统观念,赤身裸体原属不雅,而窥探隐私更属罪恶。为了尽可能地追求刺激、新鲜,创作者想方设法挑动观赏者的神经。
窥浴,本是艳情小说中常见的情节,也往往作为男女欢合之前的先兆。从写作手法上看,窥浴是以视角转换的方式,借助作品中的人物完成镜头转换。在广为人知的艳情小说《肉蒲团》中,女主人公玉香与仆人权老实之间的奸情,即从权老实窥浴开始。窥浴在这里还起到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桃花影》中,士子魏玉卿的堕落也是从窥浴开始。历史上,亦不乏窥浴的真实事件。汉成帝窥探赵合德沐浴的事情曾被无数文人调侃,留下了诸如“帘外君王窥浴罢,侍儿谁最得金多”的诗句。在《金瓶梅》及水浒的相关影视剧中,潘金莲的多次沐浴,虽未安排窥浴行为以推动剧情发展,但读者在阅读时,自然扮演了窥探的角色,满足了猎奇心理。后代的导演编剧也正是利用了观众寻求刺激的心理来谋取经济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