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极为不忿,恨恨地说:“吾未见如德如色者也。”而且还加上一句:“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为什么有如此感慨,大概是醋意大发之故吧——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这句话翻译出来其实很是简单:孔子会见南子,子路不高兴。孔子发誓说:“我如果做了不正当的事,天厌弃我吧!天厌弃我吧!”
这段话虽载于《论语》,但两千多年来,孔氏门下居然对此忌讳得很,明清以来的八股文取题几乎遍及了四书五经,惟徒“子见南子”没有,足见那些大儒们对此也难得把握,干脆装聋作哑。然而后人却对这段孔氏家族讳莫如深语焉不详的话却兴趣极大,林语堂先生就根据有关孔子见卫灵公夫人南子的历史记载,编写成了独幕话剧《子见南子》(最初发表于1928年11月《奔流》月刊第1卷第6号上),次年由山东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排演此剧,而且还引发了一场轰动全国的《子见南子》风波。孔氏家族为此还兴师动众,是时权要孔祥熙出面力主严办,连累若干名人。鲁迅先生为声援林语堂,写下了《关于‘子见南子’》(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八月十九日《语丝》周刊第五卷第二十四期)。
不知道学贯中西处于新旧文化之交的林语堂先生出于何种目的与心态关注“子见南子”的,然,于我,则完全是出于小人物的窥视心理,尤其是出于乐见孔子这样的圣人出洋相时的窘态的阴暗心态,一部论语看完,在我脑子里最深竟然就是这么一段。依我看,论语最具玩味,又最有趣就数这23个字,它不是一句话,简直就是一个故事,而且情节细节俱备。
这个故事牵涉到的两个人物南子和孔子,在春秋时的名气可以用如雷贯耳来形容。
美貌本就是女人最有效的广告,所谓美貌无言,蜂蝶成堆;美貌再加上聪明,想不红都难;聪明的漂亮女人如果还时不时的有绯闻传出,不用狗仔队的辛苦捕捉、鸳鸯蝴蝶媒体的炒作,就是生于资讯极不发达的春秋,也绝对是街头巷尾人们最热门的谈资。
被誉为春秋三大美人之一的南子,其魅力自然无人能挡;同时,南子的淫荡而与她的美貌是成正比的,嫁卫灵公前就与人不干不净,嫁后,又不断红杏出墙;虽不敢肯定她的智慧能与名声美貌相当,但试想以弱女子而能够左右国家局势,多次挫败灵公儿子夺权,这决不是一个有脸有胸而没有脑子的人物。该具备的条件都具备了,南子艳名动天下,那些主宰着这个世界话语权的男人虽然一个个板着脸孔背地里指指点点,但在骨子里可能把南子意淫了不知多少遍了。
生于同时代的孔子,虽说其圣人称号是后人所封,然对羽毛的爱惜、对生活细节的讲究却是任何人都不会有怀疑的。
他老人家虽然出身于破落家庭,但饮食与穿着却比任何贵族还贵族,倒是不说他生活是如何的奢华,(估计要达到这个条件,他也难以办到)关键是他要求一切必须有规可依、有规必依。
肉切得不好,不吃;食物放得久了不吃,食物难看不吃;散装的酒不喝,快餐不吃;没放酱油不吃,不合胃口不吃;真可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不仅如此,而且在饭前还要“中蔬食菜羹,瓜祭,必齐如”,就如基督教徒的祷告般,餐餐如此,否则则是对先祖的不敬。别人办丧事,他比孝子还悲切,连饭也吃不下几口。如果他老人家能感受时下丧事的大吹大擂、大吃大喝,还真能有种不能与时俱进之愧。当然吃饭时讲话是绝对的禁忌的,现代的廉政建设只须号召向孔子学习“食不语”,那些在边吃边谈可以搞定的事情岂不绝迹?这样一来岂不少了许多的饭局?其效果可能比什么先进性教育都好得多。
饮食如此精细,衣着也绝不含糊。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亵裘长。短右袂。狐貉之厚以居。去丧,无所不佩。非帷裳,必杀之。羔裘玄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齐,必有明衣,布。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齐,必变食,居必迁坐。
从这些话可以看出,孔子绝对是一个懂得穿着的人,绝非后世落魄文人之穷酸相,连件像样的长衫都拿不出。什么时候正装,什么时候休闲,什么时候礼服,什么时候工作服,清清楚楚,尽展绅士风度。
不仅如此,孔子的贵族气质绅士风范体现在每一个细节。
如何坐,如何站,如何上车,如何乘车,甚至如何睡,睡的姿势,睡时说不说梦话都有说法;如果不是顾及斯文,估计如何如厕都会有讲究的。无论是在朝在乡在家,还是外交祭祀朝议丧事饭局,孔子绝对是落落大方、应付得体、不瘟不火。后世子弟大言不惭孔孟之道,但一个个得意时“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其自满意得的丑态溢于言表;失意时“大道如青天,我独出不得”,作痛苦万分状,仿佛全世界都负他;哪有半点祖师爷的“坦荡荡”君子风范?而且一个个好像身怀绝世经伦,只是纸上谈兵、坐而论道者多,真正如孔子般脚踏实地,有条不紊且卓有成效者少。
坐立行走,衣食住行,孔子无不追求与“礼”相符。所以他身体力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孔子气度,堪称后辈楷模。
由此看来,孔子与南子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按理,他们是不可能走到一块的。
对于南子的名声,孔子不可能不知道,但以正人君子自居的孔子为何还要去见她呢?以我看或是为权力欲望冲昏了头脑,或是久慕南子之名(食色,性也,名声不好的女人往往是秀色可餐的;男人之于此等女人,口诛笔伐,却如蝇逐臭,更何况南子可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孔子是圣人,可也是男人,如果他真能脱俗,也不可能“日三省吾身”了,真没了欲望还“省”什么)或是二者皆有。
孔子的君子风范为后之楷模,但其强烈的进取欲望(说白了也就是求名求权之心)也足以睥睨后人。
“学而时习之”依我看就是一个理想宣言:学问被人们熟悉实施。为了实施自己的政治理想,孔子可谓奔走了一辈子,其间的辛酸非有此遭遇者不能体会,“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最终,连孔子自己都以丧家之犬自嘲,就可见一斑。这里我们还是先看《史记·孔子世家》的一段记载:
於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於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衰。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子贡色作。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曰:“然。非与?”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脩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脩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
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见君子!夫道之不脩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脩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