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在二次革命中将国民党打败之后,逐渐有了帝制自为的野心,不但在全国引起不少人的反对,在家里也暗流涌动,闹起了“储位之争”。
袁克定(1879—1958),字云台,曾留学德国,有很好的德文、英文基础,旧学也很有根底。他自小跟在袁世凯的身边,所以对旧官场上面的事情非常熟悉。袁世凯原来一直很喜欢他,也信任他,经常让他作为代表外出办事,直到将腿摔伤致残。
袁 克定自伤后,再没有出去做官,平时也很少出门,于是一群追逐名利有所干求的小人包围上来。一个叫张宗长的人,本是袁世凯老师的儿子,为照顾面子,被安排在政事堂任职。这是个愚蠢而又狂妄的人,自命是星相家,他想得到袁克定的青睐,便语出惊人地对他说:“从八字来看,大爷命中注定当做20年的太平天子。”还说,如果大总统为终身总统,则误了克定的帝位,应该先把大总统推到皇帝的位子上面,然后叫他逊位,则帝位自然落在大公子身上。
袁克定本来就有当嗣皇帝的野心,1913年从德国治疗腿伤回来,受到德皇威廉二世的蛊惑,从此更加热衷帝制阴谋。他曾串通薛大可等人,造假版的《顺天时报》,制造舆论、民意,欺瞒其父。有一天,袁世凯的三女儿袁叔祯托她的一个丫头买些黑皮五香蚕豆来,从包装纸上才发现了真的《顺天时报》,竟和她每天看到的报纸论调相反。袁叔祯找来袁克文,询问是怎么回事?其实袁克文早已发觉此事,只是不敢对老父挑明。袁克文问三妹:“你敢不敢说?”当天晚上,袁叔祯便把袁克定的骗局向袁世凯揭穿。袁世凯不料自己精明一世,竟被儿子骗了一回,气愤至极,用皮鞭子狠狠将袁克定抽打一顿,一边打,一边骂他“欺父误国”。
可是,这时袁世凯已经骑上了老虎背,再想下来已是不容易了。
袁 克定自认太子非他莫属,私自铸刻了“大皇子印”的金印,一些攀附的无耻之徒便称他为“大皇子殿下”。不过,人们背后都嘲弄地称他为“克宗定皇帝”。他还鼓动他的一群帮闲,如杨士琦、杨度、沈云沛等人向袁世凯进言“嫡出当立”。但是,袁世凯对这个儿子似乎有所嫌弃,曾对礼官处礼官董晓岚说过:“老大不要总瞎闹,我将来也许立贤不立长呢。”袁克定闻听此言,知道他的继位与否还是个未知数,同时他也很清楚,袁世凯所谓的“贤”指的是谁。
在17个儿子中,袁世凯最喜欢的只有次子袁克文和五子袁克权。袁克权是朝鲜吴氏所生,聪明好学,为人诚恳,其学问和袁克文也在伯仲之间,袁克文曾夸奖克权说:“五弟的诗,可入玉溪之室。”袁世凯曾将克权及六子克桓、七子克齐送到英国学习海军,所以袁世凯周围的人猜测,将来克权回来后,有可能代段祺瑞出任陆军总长,替老爹执掌军权。袁世凯曾对克权说:“你大哥是个拐子,你二哥成天和那些清客鬼混,你们哪里见过拐子皇帝、书呆子皇帝的?”言下之意将来的储君非克权莫属,这样看来,袁世凯对克权寄予的希望还要甚于克文。
克权此时年纪不大,为人敦厚,在克定面前总是毕恭毕敬的。克定因此并不把克权视为威胁,他最看不惯的是克文。首先克文的学问比他好,再有克文为人和蔼可亲,人缘也比他好——尤其是得到袁世凯的喜欢。于是袁克定把克文视作继位路上的障碍。
某天,袁克定在北海团城设宴招待几个弟弟吃西餐。其中只有克文多了一个心眼儿,想起曹丕、曹植兄弟相煎的故事,便随身携带着银制的刀匙,前去赴宴。在袁克定劝酒时,克文滴酒未沾,而且用银匙探入汤内立即变成黑色。克文当即站起,怒视克定而退,诸弟也都不欢而散。
袁世凯登基之前,曾经派梁士诒等人去“逼宫”。《梁士诒年谱》曾记述其情形说:“良弼被炸之日,京师风云至急,先生入朝行礼后,隆裕皇太后掩面泣云:‘梁士诒啊!赵秉钧啊!胡惟德啊!我母子二人性命都在你三人手中,你们回去好好对袁世凯说:务要保全我们母子二人性命。’赵秉钧先大哭,誓言保驾,先生亦不禁泫然。”原来袁世凯在良弼被炸死前十日,也遇炸未伤,就借此不入朝,一切事件都由梁赵胡三人居间传述。由这一段记述,可见隆裕太后心中是如何地怀疑世凯,嘴上却不得不说哀求的话,而梁赵胡三人原是代袁“逼宫”的,却大哭誓言保驾,真是一幕有趣的话剧。
隆裕太后决定逊国的一幕也是怪有趣的,《辛壬春秋》记载:“太后哽咽流涕,各王公大臣亦皆哭失声,久之,太后谓皇帝曰:‘尔之所以得有今日者,皆袁大臣之力!即敕皇帝降御座致谢袁大臣,袁大臣惶恐顿首辞谢,伏地泣不能仰视。”是太后的话语双关,话中有话使世凯惶恐呢,还是世凯感觉自己逼宫而被人称为救命恩人而惭愧呢?
1915年12月13日9点多钟,袁世凯不顾多人的劝阻,一意孤行地在居仁堂大厅举行登基大典。大厅的北面摆着龙案和龙座,有些奇怪的是龙座不是摆在龙案的后面,而是摆在前面,几个袁的贴身侍卫立于两旁。袁世凯穿着平时的大元帅军装,光着头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时,攀龙附凤的人们纷纷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因为没有司仪,所以动作纷杂,一点也不整齐。袁并没有坐在宝座之上,而是站在旁边,左手扶着龙椅的扶手,右手向上对行礼的人点头示意,作出一副谦逊之态。引人注目的是,黎元洪、段祺瑞都没有参加典礼。参与典礼的人们都觉得,这个“旷世盛典”仪式是在匆忙、草率的氛围里完成的。典礼过后,也没有举行什么宴会之类,人们各自回去照常上班。大家表面不说,私下里却悄悄议论:难道这就算改朝换代了吗?这样重大的事情何以办得如此不成体统?简直就是一副羞于见人,关起门来做天子的味道。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老袁处于内外微妙复杂的关系之下,正好比踩钢丝一般,一步走错,则有身败名裂的危险。所以他身边的副官说,袁以往一向决断明快,是个敢作敢为的人,但是在称帝一事上却犹豫不决,深为情绪冲突所苦。
袁 克定在其父登基后,忽然通知总统府指挥使徐邦杰,叫他告诉宫中各处,以后要改称他为“爷”,称其母于氏为“老佛爷”。谁都知道,这是逊清朝廷对皇上和皇太后的称呼,徐邦杰有些不知所措,想去请示袁世凯,有人告诉他说:“总统还在世,哪能这样称呼?但你也不必去告诉总统,只给他个置之不理就是了。”徐邦杰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又去请教克文。袁克文告诉徐,不要理他,干脆把袁克定的谕令烧掉,徐这才安心。事后,袁克定也没再追问。
袁 世凯的洪宪帝制登场之后,新华宫内不知从哪里来的传言,说袁克文有图谋储君的阴谋。克文为了避嫌只好称病不出,其父多次征召,他才自陈于袁世凯之前,要求其父援前清惯例封他为“皇二子”,以示自己并无野心,抚平外间的闲语流言。袁世凯答应了他的要求,克文遂以“皇子”的身份,为其父制定官制,修订礼仪,设计官服;闲暇之余还拿着“皇二子”的印章到处乱盖,有人笑话他胸无大志,岂不知这正是他的深意。
但 是,克定还是不放心,深恐克文党羽日增,将来演出一场李世民翦除建成、元吉的故事来,所以时常对克文横加挑剔,成心挤兑。克文看到这位老兄,帝位尚未到手,却先要兄弟相残,感慨系之,遂在他面前时而吟诵“煮豆燃豆萁”的诗句,讽刺也好,讽喻也好,只想叫他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不料,克定听了不高兴,两人竟当面口角起来。克文说:“你想做曹丕,难道还不许我做曹植吗?”这话给袁世凯知道了,把二人叫到跟前,骂道:“你们这两个畜生!怪不得外面人骂我是要篡位的曹操,你们自己就比作曹丕、曹植,我这个名正言顺的曹操,还用得着分辩吗?”
于是,克文索性更加“名士”起来,索性不再过问“国”事与“家”事,终日与文人名士诗酒自娱。
袁 世凯帝制自为,闹得天怒人怨,内外交困,终于一病不起。在袁世凯辗转病榻的时候,一次克定、克文及众兄弟等前来问安,见到老父病况危险,内心十分焦急,大多在旁泣不成声。克文想起父亲得病的缘由,又见克定面无泪痕,不禁怒从中来,指斥他一手造成这场麻烦。克定不服气,反而埋怨其父不该迫于压力发布取消帝制的命令。其他诸兄弟也都站在克文的一边,交相指责老大的不对。这时,袁世凯把袁克定叫到里屋,对他说:“这件事我做错了,你以后不要再上那几个人的当!”过了半小时就死去了。他死的时候,正是初夏,天气炎热,尸体很快腐烂膨胀,平时穿的衣服都不合身了。于是把那准备登基的肥大龙袍拿来,当成装裹,随着他的帝制梦想一起装入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