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使文字成狱,却不能让文人成名,不但不能让文人成名,而且可使之无比羞愧,使之永远钉在历史耻辱柱上;可以搞文字狱,却不能让文人在书上记录皇上搞文字狱。要达到这双赢效果,有什么办法吗?
大臣们纷纷上谏疏举报,左右非君,动辄得咎,弄得道光很闹心。道光想做个好皇帝,既不想在竹帛上留下他以文字构狱滥杀文人的记录,也不想有文人以文字来打扰他当皇帝的快活。可这是个大难题,君臣为此博弈千年,道光自然也解决不了,所以,他问他的首席智囊杜受田,“帝尝厌群臣之进言,问杜以何法禁止之”。
杜教授脱口就出:“凡进言者,不问所言如何,但挑剔其奏中格式之失,字体之误,交吏部议处,则言者苦之,封奏自稀。”拿帝国钦定的公文格式,一一核对,找格式纰漏;若找不出格式有误,那就找错别字。找出了格式错误,找出了错别字,剩下的就交给吏部去定罪吧。
其实,这种禁言之法,明朝皇帝早就用上了。成化十八年,天下大灾,南京御史李珊上书叫皇帝赈济子民。成化皇帝大发脾气,但从思想上又挑不出毛病,于是,就从文字上找,结果找出来好几个错别字。成化皇帝马上将李珊交吏部议处,押赴午门,重重地打了20大板!隆庆初,御史詹仰庇奉命去检查国库,看到国库空虚,于是上疏叫皇上戒奢,结果出于同样的理由,隆庆皇帝找出了文体上的错误,詹被廷杖一百,削籍为民!
因为错别字而被打屁股、被双开的,在明朝有很多,如南京工部尚书吴廷举,兵部右侍郎翁万达,都是因为文字而构狱,但一个也不在文字狱里挂名,也就是说,他们的案子不是冤假错案,皇上都给办成了铁案、真案、对案,连翻案都不可能;文人想因文字狱而成名的梦想也全落空。
被打成思想犯,文人有时觉得挺高兴,因为可以青史留名,但因错别字而被打屁股、被双开的,文人都不好意思记载。道光的禁言之计,实在很妙:“且使臣下见帝于此等小节尚不肯稍贷,若犯忌讳之大者,被罪必更深矣,如此,则无禁遏言路之名,而言路自然结舌!”
成化帝、隆庆帝,搞了很多文字狱,但没人说他们是搞文字狱的罪魁;道光采用了杜受田禁言妙法,也搞过不少文字狱,可从来没人说道光是搞文字狱的恶首。道光以抠字眼来堵言路,效果更佳:“帝从之,果大效!”从此,没谁敢乱写了,也没谁敢乱说了,写都只写套话,说也只说官话,主旋律新闻大行其道,这是“果大效”之一。
大效之二呢,皇上眼里所见,都是忠臣良民;耳朵所听,都是国泰民安。百姓眼里满目疮痍,皇上眼里却是满目春光;即使帝国贪官大贪特贪,道光眼里也没贪官了;即使帝国庸官庸极蠢极,道光耳里也没庸官了,“上下壅蔽,政府恣行其奸,而不虑言官之发其覆”。
只是清朝“自此士气愈销,人才愈败,国事亦愈棘矣”。道光运用这个精妙的政治谋算,最终却谋算了自家政治:鸦片战争就在道光年间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