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美色的掠夺与攫取,并不限于宫廷与王室之内,或买或夺,在官场上下是有普遍性的。财势愈大,攫夺时愈显有力。杜牧《题桃花夫人庙》的末句为“可怜金谷坠楼人”,便是个广为人知的殉情悲剧。
西晋的石崇,在荆州刺史任上时,搜刮民脂,劫掠客商,聚敛了大量不义之财,他与晋武帝的舅舅王恺斗富,王恺竟然斗不过他。石崇修建了富丽堂皇的金谷园,买来了众多姿容秀丽的乐伎,靡昼靡夜,灯红酒绿,打发着淫逸的日月。宾客满堂时,他就命乐伎上前劝酒,客人倘是不饮,他就立即下令,让男仆将劝酒之伎拖出门外,砍下头颅;及至为了饮一杯酒,有一次竟有三个美女相继被砍倒在血泊之中。石崇认为美女是活的玩物,玩得不如意,不过瘾,就可以随意地打碎、废弃或是扔掉。这是富人最卑劣的一种根性,比兽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乐伎之中有个绿珠,是石崇用三斛珍珠换到手的,绿珠美艳异常,又善吹笛,石崇对之钟爱有加,置于金谷别馆。别馆藏娇的石崇,在财富上斗败王恺之后,又忍不住要向外炫耀自家的绿珠盖世无双。这个天下首富到处称赞自己手里的绿珠,绿珠的芳名就极为响亮。世上一切娇贵之物皆处易于毁灭的劫数之内。女性之娇贵于先,且又在名望上不断升级,势必要毁弃于后。
孙秀是西晋皇胄司马伦(赵王)的佞幸,风闻了绿珠的媚丽可人之后,就派人前去石崇处索要。石崇对前来索要绿珠的使者说:我这里所有的美妾,你可以任意挑选,而“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恰在这时,司马伦又夺得了皇位,趁此形势,孙秀就矫诏下令,派兵去收捕石崇。收捕的理由,很可能是诬石崇对新皇上怀有二心,蓄有异谋。
石崇正在高楼上饮酒作乐。在围得铁桶似的兵戈面前,石崇叹息着对绿珠说道:“我今为尔得罪!”绿珠含泪表示,她愿意死在他前面,说罢,当即刚烈地坠下高楼,摔死在花草丛中。石崇及母、兄、妻子等共15人皆被诛杀。在这个世界上,女人越美,魅力越大,她本身也就越是值钱。三斛珍珠换绿珠,绿珠一碎,为石崇所带来的几乎是集体性的家破人亡。
绿珠之殉情,如果说她真与石崇有深挚的感情,我倒想问问:秀媚的女子面对一个对自己的同行姊妹恣意蹂躏、无情残害的野兽一样的暴徒,值得去爱,而且直爱得不惜为之去献出生命吗?就算有这样的情分,这情分能算是真正的爱情吗?如果说绿珠之献身,无所谓爱,仅限于报答知遇之恩,用今天的眼光去看,女为悦己者容尚无不可,以“士为知己者死”的方式去献出自己青春的生命,显然不值。也就是说,绿珠徒有其表,在智识上是先天不足。
智识之增,读书乃一条重要渠道。古往今来,美丽的女性大抵是不读书的。上帝赐给了她娇好的姿色,这姿色天然地占尽风头,即使处于穷乡僻壤,也有价值连城的潜在值。她们在太多的社会诱惑面前眼花缭乱,用不着去读书,也没有静下心来读书的客观条件。也就是说,美貌于女性是一种天赋的资本,而这些资本又直接地、本能地拒绝理性与才能的介入。
绿珠其人,我怀疑她就是个特别招人注目的绣花枕头,知道简单地报恩,却不懂得什么是爱情,被财势的巨掌枉然地从金谷园的高楼上摔了下去。
她之跳楼,纵非一时冲动,也属于傻气得不行。绿珠之美,仅限于姿容表象,内在的档次很为有限。杜牧的“可怜金谷坠楼人”,这“可怜”二字里,或许含有可悲可叹的意味于其间。然而,话又说回来,当此之际,你不让绿珠去跳楼,“绿珠绿珠奈若何”,又让她怎么办呢?进到孙秀那权势更烜赫的府第里去充当玩物吗?美如有大小之分,绿珠之美,仅属小美。
人的青春是短暂的,女性之美貌一旦陷入金钱与权力组成的巨大漩涡,整个青春的进程则更其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