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点校是非常烦难的工作,多种因素都能造成失误。障碍之一是,古人笔下的很多细节属于既往生活中曾经存在的现象,早已随着风俗的变迁而消失,在今天的人眼里,这些细节仅仅是些空洞的字眼,于是难免在理解上发生误差。
陆游《老学庵笔记》中有一段涉及北宋末年“时尚”现象的记述,近年整理出版时,就曾被错点成:“政和、宣和间,织文及缬帛,有遍地桃冠,有并桃香,有佩香曲,有赛儿……”实际上,宋时文献中并没有“并桃香”这样一种香品名称,相反,倒是有一类颇流行的合香制品称为“佩香”。
生活于两宋之交的蔡绦于《铁围山丛谈》中即谈到,政和四年,“时于奉宸中得龙涎香二,琉璃缶、玻璃母二大篚……香则多分赐大臣、近侍……每以一豆大爇之,辄作异花气,芬郁满座,终日略不歇。于是太上大奇之,命籍被赐者,随数多寡,复收取以归中禁,因号曰‘古龙涎’,为贵也。诸大珰争取一饼,可直百缗,金玉穴而以青丝贯之,佩于颈,时于衣领间摩挱以相示。坐此遂作‘佩香’焉。今佩香,盖因古龙涎始也”。
按其说法,在宋徽宗时,由大太监们兴起了佩带异国名香的时尚,具体方法是把小块的珍贵香料截成小饼状,在当中穿孔——孔洞的边缘还镶上金或玉框——孔内串上蓝丝绳,挂在脖子上。他们还喜欢把所配的小香饼从衣领当中掏出来,用手摩挲着,彼此互相炫耀。这种带有穿孔、以绦子吊挂在身上的香料制品就叫“佩香”。在太监们引领下,带佩香成为社会上普遍流行的做法。
《铁围山丛谈》中说,“今佩香,盖因古龙涎始也”,而在《陈氏香谱》中,恰恰有一条“古龙涎香”的制造方子,是将沉香、檀香、丁香等多种香料研成细末,调入苏合油、皂子白之后“浓煎成膏”,“造作花子、佩香及香环之类”。这一合香方与《铁围山丛谈》的记载互相印证,为宋代一种时尚风气的产生提供了解释:宋徽宗的时候,在内库中发现了前朝留下的珍贵异国香料。这种香料一旦焚炷起来,香气异常迷人,被宋徽宗命名为“古龙涎”。太监们流行把这种“古龙涎”佩在胸前,结果带动了民间带佩香的风气。同时,社会上还兴起了对所谓“古龙涎”的仿制,因而,民间大量使用的“古龙涎”,其实是宋人自己利用各种贵重香料调配而成的一种合香制品。
由此可见,“佩香”是宋时日常生活中使用的一个词汇,专指带穿孔、吊挂在身上的人工合成小香饼。据《铁围山丛谈》的介绍,如此的香品出现于北宋政和年间。《老学庵笔记》涉及“佩香”的论述恰恰是指斥“政和、宣和”间的“服妖”现象,所以原文当为“香有佩香”——这个时期的香品中出现了佩香。并且,该书卷一提到:“徽宗南幸还京,服栗玉并桃冠……”可知北宋末年有一种头冠名为“并桃”。因此,《老学庵笔记》之文义应理解为:“织文及缬帛有遍地桃,冠有并桃,香有佩香,曲有赛儿。”
佩香虽属微末细节,但却也证明,如果留心古人留下的丰富文献资料,一些看似空洞的名物词称并非不可以形成有效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