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一生官位显赫,叱咤风云,可仍然是一个不幸的人。不要说因为背叛明朝被人一直目为“汉奸”,就是在清朝,因为最后的反水,在满人看来,无疑也是最大的叛逆。可站在吴三桂的角度来看,这可能是一个大冤枉。
至于吴三桂,实力声望功业权势,尚可喜不能比,耿精忠更不能比,则要从长计议,暂不动他为宜。云南苗蛮杂处,形势复杂,吴三桂长居此地,情况熟,底子厚,继续治理也不是坏事。另外,用八旗换防,路途遥远,复杂艰险得很。况且所有对吴三桂忠诚度的怀疑均系猜测,并无真凭实据,贸然强行撤藩,恐不能令人心服。
讲得很有道理!可以说,绝大多数朝臣对马上撤吴,都是投了反对票的,包括大学士索额图、图海等重臣显臣,只有刑部尚书莫洛、兵部尚书明珠等少数人主撤,但那时的大事件并非议会制多数表决通过即可,反对者多也没用。
康熙力排众议,大手一挥,撤藩之奏一律恩准,三藩同撤,马上行动!众臣愕然,这可是他们认为的下下策啊!吴三桂们更是愕然,绝没想到,当初的如意算盘,结果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皇上怎么能这样?圣明何在?
谁让你们认识不到狡兔死的道理呢?这么多年了,还执迷不悟。就说你老吴,历来同类者,要么再占个自家独立山头,要么交出一切安当钓鱼公,有几个两头摆、走中间路线能成功的?明代沐家?毕竟是少数,何况条件还不一样,人家和皇上啥关系!
还想打小算盘?一般的皇上也就算了,可现在你们面对的可是那千年一帝,能不与众不同吗?
什么轻率冒进、意气用事、褊狭固执、独断专行,一样不少,都端出来让你们瞧瞧,不要以为咱康大帝只想做个高大全平面的人,他也渴望多层面、多棱角、有立体感的,这样更有魅力嘛。
只是这次,康大帝另一面表现得不是时候。军国大事岂能儿戏?他想得太单纯、太幼稚了,纯稚得让人不可理解,简直匪夷所思。
他对实际情况根本就没有认真考虑过,更未静下心来设身处地感受一下三藩们的真实想法,迫切、冒进、固执、专断,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竟天真地以为,只要他的圣旨一到,他们马上会卷着铺盖回老家,困扰朝廷十几年的问题立刻就解决了。
也许有人会诘责,这分明是对康大帝的诬蔑之词,圣明之君岂会如此?史书上明确记载,康大帝曾经说过:“三桂等蓄谋已久,不早除之,将养痈成患。今日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发。”(《清史稿》卷二六九一《索额图传》)。
怎么讲呢,这清史类的东西,一旦针对帝王,向来都是极尽文过饰非、颠倒黑白之能事,圣祖尤甚。就说上面这一段,明眼人一观便知,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胡扯八道。
人家尚可喜,明明率先提出撤藩在前,大乱中至死未叛在后,对大清那个忠诚,日月可鉴也,怎能说蓄谋已久?再说吴三桂,前面分析了,哪有的事,就是狂贬他的清史书上,其实也找不到任何真凭实据的。
咱们还是继续往下看,一切更加豁然也。
耿精忠暂且不提,且说吴三桂,接到皇上恩准撤藩的圣旨,简直当头挨了一棒,可想而知那是啥滋味。热血疆场上的出生入死、云贵高原上的苦心经营、荣华在手的富贵人生、权势在握的叱咤风云、昔日君主的皇恩浩荡、今日圣上的恩断义绝,等等,犹如过电一样,在他脑海中闪现,内心翻江倒海、痛苦不解、委屈愤怒、犹豫彷徨。
手下那帮随着他西讨南征的铁杆文臣武将们,更是震惊愤慨!既然皇上如此绝情,干脆反了得了,咱兵精将勇,怕他啥?老吴本还在徘徊犹豫,今见部属们拥戴,反复衡量后,也下定了起义的决心。
其实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别看朝廷现在话说得好,对撤藩工作也抓得紧,事无巨细,周密安排,力求给吴三桂们一个最温暖最舒适最可靠的安乐窝,可一旦真撤后,地盘没有了,兵权也无了,像吴三桂这等风云人物,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古往今来,政治上过河拆桥的事情太多了。
老吴有否此种想法,不得而知,反正决心已定时,他是自信满满的。比较一下,他以为自己文韬武略天下已无双,将士们又是百战之锐、忠心之辈,要是起兵无不从命;所据云南也是经营多年,地险财富(有天下富吗);另有一批过去的老部下如现任陕西提督王辅臣等虽已调走,却可作为外应。
简说老吴的文武之才:四个女婿胡国柱、夏相国、郭壮图和卫朴,都是一时才具,或文或武或文武双全;另外武有吴国贵、吴应期、马宝、王屏藩、张国柱、高得捷等,文有方光琛、刘茂遐(字玄初)等,个个顶呱呱。再看朝廷,皇上年方二十,乳臭未干,不堪大任,过去平定中原的名将大都凋零,剩下的及新起的一代岂是他的对手?其实老吴主观了点,事后也证实,康熙是没啥大本事,可清军新一代统帅有厉害的角儿,八旗依然很强,绿营同样不弱(都是汉兵,感叹)。另外,他也忘了,时间如果让人家凋零,自己与老部下们十一年来不也要走同样的路吗?
还有一点,绝对不能忽视,那就是满汉之争。明亡清兴至今不过三十年,大陆抗清之火被扑灭也只在九年前(1664),汉人的故国之思岂能说忘就忘?就连做汉奸已很久的吴三桂,手下不也有胸怀反清复明之士?他的女婿、臂膀之一胡国柱就是。
何况满洲贵族对汉人的统治,必须正视,三十年来残暴多于仁慈,贱视多于平等,不客气地说,占据帝国人口百分之九十好几的汉人只是二、三等的公民,地位不要说远不及主体满民族,就连蒙藏都不如,这是不争的事实。
如此环境,要说广大汉人在短时间内,都能心悦诚服地接受满洲贵族统治,那也太虚假了,即使有清三百年好像也没有吧。这次撤三藩,恰恰撤的也都是汉人,且不是一两个,而是牵涉几个大大小小的集团,足足六七万人呢,无形中触发了民族之感情,引发了民族之对立。
而正是这种客观存在的民族之争,不仅让三藩内部凝聚力更强,也是日后大乱爆发初期,虽然发动者是为人所不齿的昔日背叛者,大江南北的汉人响应者仍众的原因之所在。当然,跟着当朝的汉人也不少,尤其是那些既得利益者们;另外,坐山观虎斗的汉人同样不少。个中原因不想多说了,十七世纪汉民族的不断失败,根子就在于此。
切入正题。这边吴三桂们真的开始磨刀霍霍了,而康熙那边却还浑然不知,全力做着撤藩的前期准备工作,好几万人呢,漫漫长路,线路怎么走,沿途怎么接待,到目的地后又怎么安置,浩大的工程啊。
比起三峡移民恐也不简单吧。三百多年前的事了,没飞机、火车、汽车、轮船什么的,综合条件更是差之千里,尤其他们并非一般民众,而是三个强大的军民结合体,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康熙忙得不亦乐乎,其间有很多专门御批,足以体现他对撤藩之事的重视与对被撤之众的关切,但从他的着眼点来看,倒能明确一个真相。
原来他忙了半天,没有一件触及假如吴三桂们有啥异常如何防范的问题,虽然《圣祖实录》之类书上有不少事后弥补这方面不足的大帝语录及其他相关言辞,但根本找不到能够证明当时朝廷哪怕有一点实际举措的证据。
这也侧证了康熙当初决定三藩同撤时,想的就是那么简单,认为圣旨一到,一切OK,大臣们想这想那,还分几步走,纯粹多虑。什么“撤亦反,不撤亦反”,事后遁词也。吴三桂们谋反之箭已在弦上,岂能不发?
从此,吴三桂进入了人生的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阶段,他前不见古人后不知是否有来者的人生也至此奠定。经过一番精心谋划,康熙十二年(1673)十一月二十一日,吴三桂终于正式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