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5月16日深夜,日军汉口广播电台中止正常广播,插播一则惊人消息:
据前方战报,大日本皇军第三十九师团长在本日“扫荡”湖北宜城沟沿的作战中,向敌三十三集团军总部发动了决定性打击而将其消灭。在遗尸中发现了支那大将张自忠总司令及其下属幕僚、团长多人,同时缴获大量军事文件和军用地图,收到极大战果。
张自忠总司令,字荩忱,卢沟桥事件爆发时,是天津市长兼当地中国军第三十八师师长,性格温厚,威望极高。中国事变爆发以来,如此高级的指挥官战死,这是第一个。张自忠总司令泰然自若之态度与大将风度,从容而死,实在不愧为军民共仰之伟丈夫。
我皇军第三十九师团官兵在荒凉的战场上,对壮烈战死的绝代勇将,奉上了最虔城的崇敬的默祷,并将遗骸庄重收殓入棺,拟用专机运送汉口。
重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获此消息,极感震惊,连夜致电第五战区查询:现谣传张总司令战死,情况究竟如何?请速回电告知。
第五战区复电答称:自删日(15日)以后即失去联络,情况不明,现正积极查询。
18日,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再电重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证实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确于16日战死在宜城南瓜店沟沿一带。
将星陨落,三军折柱。蒋介石深为张自忠的忠勇所感,震惊、悲痛之余,急电前线,告谕官兵:
顷悉荩忱总司令亲临前线督线,壮烈阵亡,噩耗传来,痛悼万分!顾荩忱忠贞英勇,牺牲成仁,本其素志,光荣一死,炳耀千秋!惟在此抗战中途,将星忽陨,使国家遽失长城,损失过大,其何以堪?此中追念素所信赖爱护之袍泽,不禁悲痛无已者也!至荩忱尽瘁抗日,功在国家,所有表扬抚恤诸事,自当从详拟订,呈请国府明令施行。其所部,请代中善为抚慰,务继荩忱总司令之遗志,益加儆奋,是所切望!闻耗仓猝,未能尽意。现荩忱遗体,已否寻得运回?其阵亡详情,均盼详报。
中正巧已川侍参
当时,李宗仁复电告知,已派军将张总司令遗体抢回,并拟于近日运往重庆。蒋介石这才放下心来。
抗战以来,以上将衔集团军总司令之尊亲临前线,战死沙场,张自忠为第一人。
噩耗传出,举国震悼,国民政府发布命令,将张自忠牌位入祀忠烈祠并列首位;发布国葬令,为张自忠举行国葬。
1982年4月16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批准张自忠为革命烈士。
张自忠贵为第33集团军总司令,是如何战死沙场的呢,让我们回到1940年那个悲壮的5月吧!
最后的夜晚
马贯一到达南瓜店后,曾同440团团长郑万良会面。郑说:“看情况我们要吃包子了。”马说:“你怎么不赶快向总司令报告呀。”郑伸伸舌头,“谁敢跟他说呀!”
其实,张自忠对此已有判断,只是末动声色而已。他察觉到大家的心情,就把总部人员、手枪营和七十四师主要干部集合起来,对大家说:“我们已陷入敌人的重围,情况是相当吃紧了,不过只要不离开部伍,总有办法。大家无论如何,务必镇定,不要紧的,我张自忠始终和大家在一起,在任何情况下,也决不离开队伍。”接着,又传令:“今后凡夜间行军,打手电的、吸烟的、枪毙!不守秩序的、吵闹的,枪毙!落了队的,不要!”
此时,张自忠手中可战之兵仅1500余人,而包围之日军则有五六千人,局势之险峻可想而知。晚上,他致电黄维纲师长,领他率三十八师由新街前来解围。鉴于三十八师距离较远,且为当面之敌所纠缠,能否及时赶到没有把握,张自忠又致电樊城之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黄琪翔请援,但未见答复。
夜里,张自忠住宿于一个叫余大保的农户家。由于连日来缺乏饮食,多以农田里的蚕豆充饥,他的旧病痢疾复发,腹泻不止,加之睡眠不足,劳累困乏,他消瘦了很多。然而,就在处境险恶、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他仍把百姓的疾苦记在心上。到几户人家走了走,看到村民一贫如洗,当即叫副官给全村每户发10块现洋。
难忘的五月十六日
翌日,刻骨铭心的的五月十六日,血火交织的一天。
这是一个阴霾的早晨。拂晓,激烈的枪声打破了黎明的沉静,战斗首先从西边毛家弯旁的小山子开始。此地距沟沿里不过1000米,中间只隔两个小山包。守在这一线的是440团。
张自忠刚刚睡下就被惊醒,立刻起身带领李文参谋长、张敬高参、苏联顾问和几个随从副官到沟沿里后山上观察。
日军很快攻占了两上小山包。张自忠命440团预备队增援上去,夺回第二个山包。日军又几次冲锋,均被击退。战至日出时,440团第一道防线终于被突破,日军攻占沟沿里西北制高点牛肋巴骨山,居高发炮,沟沿里直接暴露在敌火网之下。与此同时,东线之敌攻克两乳山,以重炮向我前沿阵地轰击。张自忠遂将总部东移至杏仁山旁的陈家湾。
上午10时许,日军步兵猛攻沟沿里,440团退守石龙岗,隔山沟与敌相持。东面,从方家集越过十里长山之敌,与进入罐子口之敌相呼应,从东面两面夹攻我七十四师罗家窄屋阵地。日军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敌我往返冲杀,阵地失而复得四次,战况异常惨烈。
七十四师弹药几乎用尽。马贯一派人向张自忠请求补充,此时,总部与兵站已失去联系,张自忠命李文田用电话向马贯一传达指示说:“对敌人要狠狠地打,子弹打完了用剌刀拼,剌刀断了用拳头打,用牙咬。”随后,他又派副官给马贯一送去亲笔手谕,上面写着:现在到了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正是我们军人杀敌报国之时。这次对敌作战,你只管拼命打,打好了完全是你的功,打不好我完全负责。马贯一接到手谕后,立即赶到前沿阵地督战。
留守窑湾的七十四师部队,16日清晨接到张自忠命令后迅速凑集了180余人和4挺机关枪,派工兵营营长赵德志率领,跑步前来支援,张自忠把他们派到最吃紧的东山口。
激战在枪炮轰鸣中持续,张自忠对李文田说:“现在战况恶化,我们为国家牺牲是理所当然,但总不能让朋友在此流血,你派人陪用苏联顾问转移吧。”接着又喊道:“总部和政治部带枪的留下,空手的由李致远参军带领,到山背后西北方向集合!”随后指定440团掩护他们撤离战场。
李参军十分担心总司令的安全。撤离前,他消声对洪进田说:“我走后,总司令由你和杜营长带领手枪营负责保卫,要劝说总司令转移到南山上去。”
不久,守卫东山口的工兵营弹药用尽,正欲动摇,七十四师参谋处主任许文庆在师指挥所大喊,赵营长,总司令就在后头,要顶住敌人!赵营长答:“许主任,你放心,我---,”未及说完,就中弹阵亡。工兵营溃退下来,马贯一急调443团冲上去堵住缺口。
奉命掩护非战斗人员撤离的440团,因遭到日军猛烈冲击,数百人完全溃散。团长郑万良在混乱中逃离战场。
中午,日军在加强东西两面进攻的同时,又开始猛攻南面的石窝,企图将我军压迫至长山脚下开阔地带加以围歼。
张自忠急忙将手枪营调到石窝阻敌。该营士兵多系冀鲁豫三省青年,身强力壮,勇猛剽悍。他们在杜营长的指挥下,为保卫总司令同日军展开殊死搏杀。激战中,杜营长身负重伤,扑地不起,张自忠派人将他抬出险境。洪进田挺身而出,代杜营长指挥手枪营,继续与敌战斗。但不久,洪上校了中弹牺牲。全营四位连长,一个阵亡,两个负重伤,仅余连长一人,士兵伤亡过半。石窝终于失守。日军从东、西、南三面猛轰我军不到1平方公里的阵地。
张自忠得知南面石窝失守,立即带领几个随从赶往南面督战,途中恰好碰到张连长带领手枪营残部后撤,当即予以制止。他以激将的口吻对张连长说:“我是总司令,如果是连长,这几个日寇不够我一连人打的。”张连长一听,二话没说,甩掉上衣服衣,赤膊挥刀,大喊一声,不怕死的跟我上,大家热血沸腾,蜂拥而上,日军被这不要命的气势所震慑,逃离了石窝。
你们谁都可以走,我是不能走
夺回石窝之后,张自忠返回陈家湾指挥所。
日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了,炮弹如暴雨般倾注,步机枪的吼叫声一阵紧似一阵。
突然,一颗炮弹在指挥所附近爆炸,弹片将张自忠右肩炸伤,紧接着又飞来一颗子弹将他左臂击穿,鲜血浸透了军装。护士长史全胜见状,急忙跑来为他包扎。卫兵们一见总司令负伤,都惊慌起来:“总司令,您---”张自忠按了按伤口,满不在乎的说:“没什么,不要大惊小怪的。”
中午过后,日军攻势更加凶猛,其前锋距我陈家湾指挥所只有数百米。张自忠被数十名卫兵簇拥着撤至杏仁山。这时,我军虽三面被围,但东北长山方向尚未合龙,若翻过长山,仍可突围而出,夺一条生路。大家原想借指挥所移动之机,劝总司令翻越长山突围,但张自忠到达杏仁山后不再动,将指挥所设在这里继续指挥战斗。
眼看日军日益迫近,顾问徐惟烈小声向他建议说:“总司令,移动移动位置吧?”旁边了有人附和说:“敌人三面包围我们,不如暂时转移,重整旗鼓再与敌决战,不必要的牺牲应该避免。”张自忠一听,很不高兴地说:“我奉命追截敌人,岂能自行退却!当兵的临阵退缩要杀头,总司令遇到危险可以逃跑,这合理吗?难道我们的命是命,前方战士都是些土坷垃?我们中国的军队坏就坏在当官的太怕死了如指掌什么包围不包围,必要不必要,今天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一定要血战到底。”
大家听了这几句很重的话,谁也不敢再开口了。
下午1日许,参谋处长吴光辽腿部被炸成重伤,血流不止。张自忠见状,立即吩咐两位参谋说:“把你们处长架走,你们俩分在两边,各架一只胳膊。吴处长了要忍点痛。你们往东北方向,翻过长山去吧。”想到总司令自己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而且已经负伤,还如此体贴照顾部下,他们三人都感动万分,不忍心此时离他而去。但张自忠一再催促,甚至要发火,他们这才流着泪,一步一回头地向东北方向撤去。
这时,日军调集大批山炮对准杏仁山疯狂轰击,由于张自忠身着黄色军制服,目标十分暴露,形成一个被弹巢,炮弹如雨点般炸落在前后左右。副官贾玉彬、护士长史全胜不幸被炸身亡。张自忠右腿了被炸伤,裤腿、袜子均被鲜血浸透。
在生死绝续的最后关头,李文田参谋长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总司令,我们人太少,三十八师又赶不上来,看情形是顶不住了,还是暂避一下,到山那边整顿一下再说吧!”
什么,老李,你也孬了?张自忠很生气。
见总司令动怒,李参谋长干脆把以里话照直说了出来:“论公你是我的长官,论私你是我的朋友,我理应跟着你,帮助你,但今天这个仗实在是打不下去了。现在赶紧转移还来得及,我劝你马上撤离吧!你实在不走,我可要走了。”
张自忠愣住了,心中感到苍凉,他静静地坐在一个土坡上,低头深思,一言不发,任凭炮弹在附近爆炸,任凭伤口的血向外流淌。李文田站在那里,以为总司令会突然跳起来把他怒骂一顿,但张自忠并未批评他一句,而是抬起头来温和地对他说:“老李,你们谁都可以走,我是不能走。你们赶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李文田见劝不动他,只好带着两名卫兵悄然离走。
过后,张自忠派人护送徐烈顾问撤离,又命张敬转移,但张高参坚决不走。
良心平安
下午两点左右,日军步兵开始在炮火掩护下发起攻击。张自忠站起身来,带伤督战。此刻,他已不指望援军的到来,只希望在死以前指挥这仅有的一点兵力多杀几个敌人。只见他神色严峻,威仪凛然,两眼闪射出令人震颤的光芒,给官兵们增加了战斗的勇气。张敬高参则追随在张自忠左右,一面走,一面高喊:“总司令在此,谁也不许退!”
行进中,张自忠突然发现西南方小山头上退下几个散兵,就狠狠地对身边的一个卫士说:“你去看看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如果装孬种,就地正法!用刀砍不要用枪打!”
卫士一手提枪,一手持刀,奔上前去轻声对那几个士兵说:“总司令就在后面,赶快上去,否则杀头!”几个士兵一听,连忙转身冲上山去。
由于寡不敌众,这个山头还是失守了,日军从山顶冲了下来。跟在张自忠身边的手枪营士兵一面冲上去抵挡日军,一面高喊:“总司令快走!”不料,喊声引起日军的注意,日军更加紧了围攻。看到日军步步逼近,副官和卫兵们不得不强制张自忠向北面安全地带转移。张自忠不走,大骂卫兵怕死。刚刚由排长提升为连长的王金彪指挥本连剩下的几十个弟兄堵击来犯之敌,见总司令不肯撤退,便回身跑过来用脑袋顶住张自忠的胸脯,一边往后顶,一边噙着泪说:总司令,我们不怕死,请您先走一步,我们不打退当面敌人,死在这里也不走!接着,他示意弟兄们将冲上来的一股日军消灭了。望着王金彪健壮勇猛的身影,张自忠大吼:“好样的,不愧是我张自忠的部下!”
经过惨烈的激战,七十四师443团,444团已死伤大半,一部溃散,残部数百人主要集中于东山阻击日军。为保卫张自忠的安全,马贯一人仅有的数百人中抽出一个营派往杏仁山支持手枪营。但该营在赴援途中受阻,张自忠把手枪营大部派出求援。看到东山口方面443团不敌日军,又将身边仅有的一个手枪排派去支援。这样,他身边仅剩下张敬高参和兵站科员马孝堂少校等人。
3时许,天空下起了沥沥细雨。东山口守军大部战死,余部溃散。张自忠派出的手枪营士兵回撤至杏仁山脚下,作最后的抵抗。
面对步步逼来,怪声吼叫的的大批日军,这些跟随张自忠多年的忠诚士兵,表现出惊人的勇敢和顽强,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用血肉之躯将绝对优势之敌阻于山脚下达两个多小时。
厮杀在雨中持续,手枪营士兵所剩无几,王金彪连长也在激战中阵亡。张自忠眼看前方弟兄一个个倒下,再也按捺不住,提起一支冲锋枪,大吼一声,向山下冲去,扣动扳机向日军猛烈扫射,十几名日军应声倒毙。就在这一刹那间,远处的日军机枪向他射来,他全身数处中弹,右胸洞穿,血如泉涌。马孝堂见他突然向后一歪,飞奔上前为他包扎,鲜血溅了马少校一身。
伤口还未包扎好,日军就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危急中,张自忠对身旁的张敬、马孝堂等人说:“我不行了,你们快走!我自己有办法。”大家执意不从,张自忠拔出腰间的短剑自裁,卫士大惊,急忙将他死死抱住。
弥留之际,张自忠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平静地说:“我这样死得好,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良心很平安。你们快走!”
这时,日军步兵已冲至跟前,多处负伤的张敬高参举枪击毙数名日军,被蜂拥上来的日军用剌刀捅死。
从日军战史资料中,我们找到了这场战斗的最后情节:
第四分队的藤冈元一等兵,是冲锋队伍中的一把尖刀,他端着刺刀向敌方最高指挥官模样的大身材军官冲去,此人人血泊中猛然站起,眼睛死死盯住藤冈。当冲到距这个大身材军官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时,藤冈一等兵从他射来的眼光中,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竟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原地。
这时,背后响起了枪声,第三中队长堂野君射出了一颗子弹,命中了这个军官的头部。他的脸上微微地出现了难受的表情。
与此同时,藤冈一等兵像是被枪声惊醒,也狠起心来,倾全身之力,举起剌刀,向高大的身躯深深扎去。在这一剌之下,这个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持不住,像山体倒塌似地轰然倒地。
时间仿佛蓦然停止,历史留下一个静穆的场面,殷红的热血交织着迷蒙细雨,构成一个永恒的瞬间--1940年5月16日下午4时!
张自忠,一代抗日名将,怀着平安的良心死去,时年49岁。与他同时殉国的还有500多人,留下姓名的是:张敬少将、洪进田上校、马孝堂少校、贾玉彬、白振瀛、赵世森、崔荣祥、徐蔚峰、李世昌、赵德志、王金彪、史全胜.......我们应该记住他们,他们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而战死沙场的英烈。
日军的礼遇
张自忠牺牲后,南瓜店一带枪声骤停,格外寂静。硝烟笼罩在上空,细雨无声地飘落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血迹随着雨水缓缓流淌,染红了一片片泥土。
日军开始打扫战场,堂野和藤冈估计刚刚死去的这位军官一定是位将军,便翻动遗体搜身。堂野从他身旁的手提保险箱中翻出了“第一号伤员证章”,藤冈则从遗体的胸兜中掏出一支派克金笔,一看,上面竟刻着“张自忠”三字!俩人大为震惊,不禁倒退几步,啪地立正,恭恭敬敬地向遗体行了军礼,然后靠上前来,仔细端详起仰卧在面前的这个血迹斑斑的汉子来。接着他们把情况报告了上司231联队长横山武彦大佐,横山下令将遗体用担架抬往战场以北20余里的陈家集日军第三十九师团司令部,请与张自忠相识的师团参谋长专田盛寿亲自核验。
专田盛寿“七七事变”前担任中国驻屯军高级参谋,与时任天津市长的张自忠见过面;“七七事变”时又作为日方谈判代表之一,多次与张自忠会晤于谈判桌前。
遗体被抬进陈家集三十九师团司令部时,天色已黑。专田盛寿手举蜡烛,目不转睛地久久注视着张自忠的面颊,突然悲戚地说道:“没有错,确实是张自忠!”
在场者一齐发出庆祝胜利的欢呼声,接下来则是一阵鸦雀无声的肃穆。师团长村上启作命令军医用酒精把遗体仔细擦洗干净,用绷带裹好,并命人从附近的魏华山木匠铺赶制一口棺材,将遗体庄重收殓入棺,葬于陈家祠堂后面的土坡上,坟头立一墓碑,上书:“支那大将张自忠之墓。”
一个誓死抗日并战死沙场的中国将军,却得到了敌手-----日本军人的尊敬,这说明了张自忠人格的力量。崇高人格的感召力,可以跨越敌我界限而在“人”的意义上获得普遍的认同。日本的侵华战争固然需要汉奸的帮助,但是日本人内心里只把汉奸视为工具,而从来就没有把他们当做真正的“人”来看待,这恰恰从反面说明了人格的重要和珍贵。
国殇
奉命驰援的三十八师到达南瓜店时已是深夜,黄维纲师长得知张总司令战死,悲恸万分,当即率领数百人的便衣队夜袭陈家集,在混战之中将张总司令遗体抢走。当日军三十九师团接到军司令部“将张自忠遗体用飞机送往汉口”的命令,为时已晚。
18日上午,忠骸运抵快活铺,三十三集团军将士痛哭相迎。冯治安将军和两名苏联顾问含泪查看了张将军伤势,发现全身共伤8处:除右肩、右腿的炮弹和腹部的刺刀伤外,左臂、左肋骨、右胸、右腹、右额各中一弹,颅脑塌陷变形,面目难以辨府,唯右腮的那颗黑痣仍清晰可见。冯将军命前方医疗队将遗体重新擦洗,作药物处理,给张将军着马裤呢军服,佩上将领章,穿市筒马靴,殓入楠木棺材;然后率众举行了庄重的祭奠仪式。
18日,冯治安、李文田联名致冯玉祥先生,报告了张自忠殉国的经过。这时,冯先生一家住在重庆歌乐山陈家桥。得知张自忠死讯,冯先生和在场的李德全夫人及随从们,无不痛哭失声。冯先生说:“我读了这个电报真如晴天霹雳,震我肺腑,我不仅哀痛这位二十五年来共患难的老兄弟的死亡,更痛惜在此抗战的重要阶段上牺牲了一员大有作为的猛将,这真是全民族的重大损失!九个月前,他向我说的坚决杀敌的话语,不料竟成了遗言;九个月前,雄健勇武的身躯,不料而今闭于一棺,不能重睹了!真是如断我臂,痛彻心胸。”
5月21日晨,李致远参军、徐惟烈顾问奉冯治安之命,率领手枪队乘6辆卡车从快活铺启程,护送张自忠灵枢前往重庆。沿途数万群众,挥泪祭奠。
车抵宜昌,10万群众自发送殡,全城笼罩在悲壮肃穆的气氛中。敌机在上空盘旋吼叫,却无一人躲避,无一人逃散。
张自忠灵柩在此换船,溯江而上重庆。28日晨,船抵储奇门码头。蒋介石、冯玉祥、何应钦、孔祥熙、宋子文、孙科、于右任、张群率文武百官臂缀黑纱,肃立码头迎灵,并登轮绕棺志哀。蒋介石看来真的动了感情,在船上抚棺大恸,令在场者无不动容。据说,蒋介石的办公桌上从此摆上了张自忠的遗像。
28日下午,蒋介石率文武百官和各界群众在储奇门为张自忠举行了盛大隆重的祭奠仪式。蒋亲自主祭,气氛庄严,极尽哀荣。
各地军政当局和人民群众纷纷举行隆重悼念活动,军政要员及各界名流纷纷赋诗题词,以志哀思。甚至有的沦陷区人民得知消息后,也冒着生命危险暗中举行追悼仪式。举国上下形成一股颂扬张自忠,痛斥投降派的声浪。
中国共产党对于张自忠将军的牺牲也深为震惊和痛惜。8月6日,延安《新中华报》发表《悼张自忠将军》的社论,高度评价张自忠的抗战功勋。
8月15日下午,延安各界代表千余人,齐聚中央大礼堂,为张自忠等殉国将领举行隆重追悼大会。毛泽东、周恩来分别题写了“尽忠报国“和“为国捐躯“的挽词。朱德、彭德怀联名题词:“一战捷临沂,再战捷随枣,伟哉将军,精神不死;会议给张将军的家属拍发了唁电。
1943年5月16日张自忠殉国3周年纪念日,中共中央南方局书记、中共驻重庆代表周恩来为《新华日报》撰写了《追念张荩忱上将》的代社论,文中说:
张上将是一方面的统帅,他的殉国,影响之大决非他人可比。张上将的抗战,远起喜峰口,十年回溯,令人深佩他的卓越超群,迨主津政,忍辱侍时,张上将殆又为人之所不能为。抗战既起,张上将奋起当先,所向无敌,而临沂一役,更成为台儿庄大捷之序幕,他的英勇坚毅,足为全国军人的楷模。而感人最深的,是他的殉国一役。每读张上将于渡河前亲致前线将领及冯治安将军的两封遗书,深觉其忠义之志,壮烈之气,直可以为我国抗战军人之魂。
虽死尤生一个军人,战死沙场,可谓死得其所,本是一件平常的事情,但张自忠之死却有着其非同寻常之处:他是中国抗日战争中以上将集团军总司令身份为国捐躯的惟一一人,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世界反法西斯阵营50余国战死沙场的最高将领。因此,张自忠之死是中国抗日战争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一个重大事件,此其一。其二,张自忠的死,决非仓促成仁或遭不测,而是怀着我死则国生之壮志,抱定为国家民族尽忠的久决之心,力战不退,以身殉国的,这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和军人武德的最高表现。他的死,使中华民族在危急存亡之秋痛失一员大将,这无疑是一个重大损失;但另一方面,他的死却有着比生更加伟大的意义---他的死,为中国人民树立了一个忠勇奋斗的榜样,坚定了中国人民的信心;他的死,震动了那些自私自利、贪生怕死、动摇妥协之徒,促使他们忏悔省悟,改过自新;他的死,更在日本侵略者面前昭示了中国人、中国军人的庄严人格,显示了中国人民不畏强暴的英雄气概和誓死救国的坚强决心。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英雄,他们是民族的脊梁,是他们用奋斗和牺牲支撑起民族精神的大厦。他们在民族危难之际所表现的不屈不挠、大义凛然的民族气节,是民族心理和民族精神的最高体现,对于维系民族的生存,推动民族的历史进程具有重大意义。
张自忠之所以能够成为民族英雄,在于他能经得起生与死的最严峻的考验,并把个人的生死与民族的存亡合为一流,与亿万人民的命运融为一体。到了这步境地,他便能够超越一己的利害,敞开宽大的胸怀,变得忠勇、谦恭、坚忍、无私,便能够在国家忧患、民族不幸的关头挺身而出,担当重任,誓死奋斗,为国捐躯。
孙中山先生曾说:我死则国生,我生则国死,以吾人数十年必死之生命树国家亿万年不死之根基!张自忠以自己的热血和生命实践了孙先生的遗训。从这个意义上说,张自忠虽然死去,但他的气节和精神,已经超越了他的生命和他所处的时代,而汇入了中华民族精神的浩荡长河之中。海峡两岸的炎黄子孙之所以长久地纪念他,缅怀他,原因就在于此。
在爱国主义精神的激励下,张自忠耗尽心血,勤恳工作,为国家练就10余万抗战劲旅,培养了数千名抗战的中坚干部;他身经百战,拼死杀敌,率部歼灭日本军队不下6万人,悍卫了祖国的主权和民族的尊严,成为一代抗日名将。
张自忠生于忧患,长于忧患,死于忧患。他在忧患中奋斗了一生,竭尽了全力,最终却未能看到胜利的一天,这是多么遗憾的事!但他的奋斗没有白费,他的努力加速了胜利的到来。他为国家、民族付出了一切,也得到了很多,这就是良心的安慰和后人的敬仰。他以血汗和生命的代价实践了自己的誓言:活要活得像个样子,死要死得像个样子!他的一生,没有愧对国家民族,没有愧对祖宗后代,没有愧对长官朋友,更没有愧对军人的称号。他的战功可夸,他的品行可嘉,他的气节可颂。在中华五千年历史上,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人,为数并不多。
文学家郁达夫说得好:“没有伟大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这是多么精辟的真知灼见!
让我们用金色的大家,把“张自忠”这位胆气豪壮、顶天立地的民族英雄的名字,镌刻在中华民族历史的丰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