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攻灭六国,统一天下,建立了大秦王朝。他苦心经营自己的帝国,梦想子孙永远君临天下,“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然而,“祖龙空作万年图”,秦始皇刚刚闭上眼睛,他的爱子宠臣就公然篡改他的遗诏,任意败坏他的法度,从内部动摇了帝国的根基。大秦王朝的帝业刚刚传到二世,就被风起云涌的农民大起义推翻了。历史是多么喜欢作弄人啊!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五次巡游东方。丞相李斯和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掌管皇帝车马和机要文书)赵高等陪同前往。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年已弱冠,也想随从父亲出游去开开眼界。秦始皇一向很喜欢他,见他有这个要求,也便允许了。其余的儿子,秦始皇一个也没让跟从。
秦始皇离开咸阳后,首先到达云梦(今湖北江陵一带湖泽),然后顺长江东下到浙江。不久,又北上经江苏到山东,准备西返咸阳。不料,当一行人走到平原津(今山东平原西南)的时候,秦始皇却因劳累过度病倒了。虽经随驾医官多方诊治,却全不见效。
秦始皇虽然大张旗鼓地修建自己的陵墓,却又最忌讳谈到死的问题。所以虽然他病得很厉害,大臣们却都不敢同他议论后事。好不容易捱到沙丘(今河北广宗),秦始皇感到自己实在病得不行了,才慌忙命赵高写遗诏给长子扶苏,让他把军队交给蒙恬率领,然后赶回咸阳,主办丧事。遗诏写好了还没有发出,秦始皇已经死在沙丘行宫。
丞相李斯顾虑秦始皇的死会引起政局动荡,便找赵高商议道:“沙丘离咸阳一千多里,不是几天就能赶回去的,万一皇上病逝的消息传出去,准会引起天下大乱,最好是暂时秘不发丧,赶回咸阳再说。”赵高也同意他的意见。
他们把秦始皇的尸体安放在一辆特制的“辒凉车”中,关上车门,放下窗帷,外面的人什么也看不见。这种车车厢上有排窗,闭之则温,开之则凉。他们指定几个亲幸的宦者驾车、陪乘,每天照常往车上送膳供物,如同平常。百官奏事则由陪乘宦者收受,悄悄交由李斯裁决可否,再假托秦始皇的名义发出。因此,除了极少数几个人以外,其他随行人众,竟没有一个人知道秦始皇已死。秦始皇一生行动诡秘,深藏不露,一般臣下罕见其面,因此,也没有人怀疑。但这些诡秘的措施,却为赵高施展阴谋提供了时间和方便。
李斯叫赵高赶快派人把遗诏送出去,好让扶苏尽快赶回咸阳。不料赵高却心怀鬼胎,迟迟不将遗诏送出。
赵高的父亲原为赵国的贵族,秦灭赵,夫妻双双被俘。赵父被处宫刑,其母没为官奴婢。后来,赵高的母亲与人私通,生下他们兄弟几人,并且都承了赵姓。按照秦朝的法律,奴隶的后代只能世世为奴。而且,他们兄弟几个也都要处以宫刑,在宫中服役。这种悲惨的遭遇,不能不使赵高产生一种仇恨的心理。
秦始皇身死出巡途中,赵高感到机会来了,决定乘机夺权。于是,他偷偷地找到胡亥商量:“皇上去世了,生前没有封诸子为王,只给长子扶苏留有遗诏。扶苏一到咸阳,便立为皇帝,而你却没有一点立足之地,这如何是好?”
胡亥不知赵高心怀诡计,况且他本来不是太子,此刻也根本没有想到要当什么皇帝。所以,他不以为然地随口答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啊!我听说,最了解臣下的莫过于君,最了解儿子的莫过于父,父皇去世了,没有遗命分封诸子,是有他的想法和道理的。作儿子的应该自觉遵守,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赵高见胡亥还没有意识到皇位的重大利害,于是直截了当、一针见血地提醒他说:“话不能这么说。目前的情况不是不可以改变的。诸位公子和蒙氏兄弟都不在这里,如今天下生杀大权都在公子、我和丞相手中,愿公子早拿主意。作人君和作人臣,人为我制和我为人制,岂可同日而语?”
此时的胡亥,良心还没有泯灭。他感到实在难以做出那种不义之举,所以不情愿地说:“废兄而立弟,便是不义;不奉父诏,便是不孝;自己不才,靠别人的力量取得成功,是无能的表现。这三条都是违背道德的,天下的人是不会服气的,到时只能是身败名裂、社稷不安啊!”
赵高听了胡亥这一番话,明白了他的顾虑所在,他是怕遭到天下、后人的唾骂。于是,他进一步诱惑说:“你这些顾虑完全是多余的。我听说商汤、周武杀其主,天下称义,不为不忠。卫君杀其父,卫国人还称颂他的功德,连孔子也认为这并非不孝。办大事用不着顾小节。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优柔寡断,日后必然后悔。一个人只要敢作敢为,连鬼神都得让路,事情也一定能成功。希望公子立即采取行动。”
赵高的这一席话说得胡亥怦然心动。它紧紧抓住胡亥的心理,把他们的邪恶之行巧辩为正义之举,确实打动了胡亥的心,使他从罪恶感当中解脱出来。他沉吟半晌,方才说道:“看来,事情也只好这样办了。但是,如今丧礼还未举行,怎么以此事去求丞相?”
赵高见他心动,便接口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自去与丞相商量,不劳公子费心。”
赵高深知,这次政变的成功与否,就在于是否能够拉过来李斯结成同盟。但怎样才能说服李斯呢?他颇费了一番心计。他把李斯这个人重新认识和判断了一番。他认为,李斯固然是一个有权谋的人,并且也很忠于秦王朝的事业;但李斯也具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就是逐于权势,惜禄保位。李斯本是楚国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人,年轻时曾为乡里小吏。有一次他偶然看到屋里厕所里的老鼠在吃一些很脏的东西,一见到人和狗走近便非常惊恐;而粮仓里的那些老鼠,吃的是上好的粮食,居住在大厦之下,却没有被人犬惊恐之忧。于是,李斯大发感慨,他觉得人也就像老鼠一样,富贵和贫贱与否关键在于他自己所处的环境。于是,他发誓要改变自己的处境,就跑到荀子那里去学习辅佐帝王之术。学成之后他来到秦国,因为他看到,当时七国之中只有秦才能统一六国。临行前,他对老师讲了一句最能反映其人生观的话:“为人最耻辱的莫过于地位的悲惨,最可悲的莫过于处境贫困。”所以,当他奋斗了几十年,终于获得贵为丞相、位及人臣的权势禄位时,他是不愿意失掉这一切、重新回到过去的卑微贫贱的时代的。何况他为保住自己的宠幸和权势,曾不惜害死比他更有才能的同学韩非呢?赵高看透了李斯这个人的本质,他感到有把握说服李斯。
于是,赵高找到李斯说:“皇上驾崩前,曾留下给扶苏的一份遗诏,让他回咸阳办理丧事,然后继位。现在遗诏还没有发出,皇上就去世了,还没有人知道此事。现在遗诏和符玺都在胡亥手里,究竟继位的太子为何人,全凭你我一句话,你看怎么办?”
李斯闻言大惊:“你怎么说出这种亡国之言?这不是我们作臣子的应该议论的事呀!”
赵高说:“君侯不必惊慌。你仔细想一下,你的才能比得上蒙恬吗?你的功劳比得上蒙恬吗?你的谋略比得上蒙恬吗?你的威望比得上蒙恬吗?你与扶苏的关系比得上蒙恬吗?”
连珠炮似的问话把李斯说愣了:“这五个方面我都比不上蒙恬,但你为什么指责我这些呢?”
赵高说:“我虽然是刑余之人,但有幸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管事二十余年,未尝见过秦封赏的功臣能够传到二世,很多人都不得善终。皇帝的二十几个儿子,都是你所了解的。长子扶苏刚毅而勇武,若得嗣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之位岂能保全?这是很明显的事情。我受诏教胡亥学习法律,数年来还没有见他有什么过失。他仁厚老实,轻财重士,诸公子中还没有人比得上他。为什么不立胡亥为帝,共成大功?”
李斯道:“我奉先帝遗诏,立扶苏嗣位,天意如此,得失利害,无暇多顾了。”
赵高有些不耐烦了:“安可变危,危可变安。此刻正是转危为安的良机,连这点都看不明白,还算什么明智之士?!”
李斯心里乱糟糟的,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他心情沉重地说:“我李斯本是上蔡的一个普通老百姓,蒙先帝宠信,提拔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也都为官。先帝信任我,将事关社稷安危的大事托付给我,我怎能忍心相负呢?况且忠臣不避死,孝子不惮劳,我但求自尽职守罢了!你不要再说了。”
赵高见李斯色厉内荏,已不能坚持,便进一步威胁说:“如今权柄已掌握在胡亥手里,没有你参加,我也能办成此事。你如果听从我的劝告,就可长为通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如若执意不从,必然祸及子孙,我实在为你寒心。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吧!”
李斯此时心乱如麻。他知道胡亥、赵高早已窜通一气,自己如若不从,必然大祸临头;如若从了,又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皇上。思忖再三,最后还是私欲占了上风。他禁不住仰天长叹,垂泪自语:“我生不逢时,偏遭乱世,既不能身随先帝于地下,又不能完成先帝托付的大事。皇上不负臣,臣却要负皇上了。”
赵高见李斯应允了,便拉着他一块儿来见胡亥。三人经过一番密谋,决定由李斯出面,装着受秦始皇遗诏,立胡亥为太子。同时又伪造了秦始皇给扶苏的诏书,诏书中说:“朕巡行天下,祷祀名山诸神以延寿命。扶苏与蒙恬率军队数十万屯边,已有十几年了,损兵折将,无尺寸之功。扶苏多次上书诽谤我所作所为,又以不能回京为太子,怨恨于我。扶苏作人子不孝,现赐剑命其自尽!将军蒙恬与扶苏同谋,为大臣不忠,亦赐死,兵权交副将王离。”伪诏写好后,盖上玉玺,由胡亥找了个心腹作使者,给扶苏和蒙恬送去。
赵高等做贼心虚,不敢直接回咸阳,就向北饶了一个大圈,以便拖延时间,等待扶苏那儿的消息。
时值盛夏,气候炎热。秦始皇的尸体早已腐烂,辒凉车中散发出阵阵臭气。赵高为掩人耳目,矫诏命人买来大量咸鱼,令百官车上各载一石。大家虽然不明白是何用意,但谁也不敢多问。整个车队到处都是咸鱼的腥臭味,也就把尸体的臭味掩盖过去了。
不久,胡亥派出的使者到了上郡,把伪诏交给了扶苏和蒙恬。扶苏是个孝子,向来不敢违抗秦始皇的命令。如今看了“诏书”,他不由得痛哭一阵,便要自杀。蒙恬劝道“皇上在外巡游,未立太子。他交给我三十万人马守边,又委派公子来监督,这是天下重任,不得皇上重用,怎肯相授?如今只凭一个使节到此,便要自杀,怎知他没有诈谋?依我看,不如再派人向皇上申诉一番,如果属实,然后再死也不晚!”
扶苏为人老实,听了蒙恬的话,摇了摇头,流着眼泪说:“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用不着再申诉了。”说完,便拔剑自杀了。蒙恬毕竟老练,不愿意这样糊里糊涂自杀。他把兵符交给副将王离,让使者押着自己,去往阳周(今陕西张县西北)狱中,等待处理。
使者还报。胡亥等听说扶苏已死,不觉大喜。一行人昼夜兼程,终于回到咸阳。他们公布了秦始皇死亡的消息,给他发丧出殡。赵高拥立有功,秦二世以他为郎中令,总管宫廷大小门户。李斯仍旧作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