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档案馆馆藏j181-22-11738号档案是一份写于1933年5月12日的“鸣冤状”,状纸写道:
窃先父敬尧,年来息影津门,潜心佛学,与人无忤,与世无争。因于上月在连接恐吓信两封,先父为息事宁人起见,经家人等劝,至北平暂住。至于更易姓名,亦完全为避人耳目之故。不意于本月七日仍遭人暗杀于六国饭店内,全家老幼痛不欲生。荷蒙钧座秦镜高悬,恩赐办理丧事,深仁厚德,感激靡涯伏恳。钧恩饬令缉凶归案,以塞悠悠之口。是则死者感恩,生者戴德,衔环结草,永矢弗忘。
谨呈北平市公安局局长鲍
孤女张继侠
这份档案记载的案件就是国民党复兴社特务处天津站、北平站联手刺杀汉奸军阀张敬尧的惊天大案。
张敬尧是安徽霍邱人,1896年投身行伍,曾在北洋新军随营学堂、保定军官学校学习,先后在吴佩孚、张作霖、张宗昌部下任司令、军长等职。1918年,段祺瑞执行武力统一政策,张敬尧率北军打败湘桂联军后,进驻湖南,当上了湖南督军兼省长。1920年的6月,张敬尧被赶出了湖南。此后的日子,张敬尧是“越混越差”,先后在吴佩孚、张宗昌手下“屈尊”,后来隐居在大连、天津的日租界里。
张敬尧渴望东山再起。1933年初,日军关东军参谋长坂垣征四郎开始收买北洋政府的残余军阀和失意政客,想作为日军进攻北平时的内应,并打算由其组成傀儡政权,达到完全控制华北的目的。张敬尧当时还算是个有一定影响力的旧军阀,又与伪满政权有关联,自吹和29军上层有关系,准备发动政变。于是,坂垣征四郎任命他为“平津第二集团军总司令”,拨给活动费30万元,要他出来牵头,组织傀儡政府。
1933年4月21日,东交民巷六国饭店住进了一位高个子、名曰“常石谷”的天津商人。这位商人在饭店深居简出,还经常有一些神秘的人物来造访他。这位化名“常石谷”的天津商人就是张敬尧。
5月2日晚上,国民党复兴社特务处副处长兼华北地区特派员郑介民向特务处天津站站长王天木、北平站站长陈恭澍和行动特务白世维传达指令:北平军分会命令,限一个星期制裁前湖南督军张敬尧。
王天木以日本大仓株式会社的名义,在六国饭店二楼开了一个房间,侦察张敬尧的行踪,前三天毫无进展。到了第四天中午,王天木、白世维正要下楼吃饭,门口闪进一个熟人,只见来人胳膊底下夹着一个蓝布小包袱,他是东四南大街应元泰西服店的应掌柜。
王天木问道:“应掌柜,到这儿来干嘛呀?”应掌柜不经意地用手指着自己的下巴右面,一上一下地比划着说:“他做了两套衣服,叫我今天来试样子,这个时候大概起来了吧?”
应掌柜的意思,王天木明白了,下巴有一撮毛的就是张敬尧。下午,王天木、陈恭澍、白世维三人来到东四牌楼南大街应元泰西服店。没等他们开口,应掌柜就说:“这两天我得赶工,你们几位如果想添衣服,恐怕要等些日子了。我要先把张督办的这两套赶出来,然后还有其他几个客户的。”王天木顺口问道:“张督办等着穿?”应掌柜回答:“是啊,他叫我后天中午一定做好送到,说是也许就在这两天要回天津去。”
从应掌柜那里得知:张敬尧包下了六国饭店三层231、233、235房间,他住中间233房间,其他房间住的是赵庭贵参谋长和副官。
根据应掌柜提供的情况,王天木策划了行动方案:从天津请一位姓侯的河南人,与白世维联手行刺。行动之前,王天木上三层敲门找赵参谋长。如果是副官应门,他就说前来拜会参谋长;如果是赵某本人应门,双方认识,话更好说;如果是张敬尧开门,就说来看他的参谋长。这样一来,就能确定张敬尧的房间。他从三层一下来,白世维、老侯看到手势后,立刻冲上三层动手。
王天木、白世维回到六国饭店后,为了安顿可能会来的帮手、河南人老侯,也为了便于接近目标,他俩决定再开一个房间。因三四层没有空房,王天木就把二层的一间空房订了下来后,拉着白世维去看房。看完房,他俩跟在茶房后头往前走,走了十几步,王天木突然发现在甬道左首一排房间中,有间房敞着半扇窗子,一个人侧身坐在床沿上,仰头对着窗子,手里还摆弄一个小物件。仔细一瞧,就见这个人“长方脸,鼻端高翘,两腮瘦削,留着两撇小胡子,下巴底下还有一撮长毛。”王天木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张敬尧吗!
王天木怕看走了眼,停下脚步,扭过身子又瞄了一眼,没错!就是张敬尧!
白世维随着王天木的视线朝左边看,也看见了。转头与王天木眼神交汇的一刹那,王天木用手往房里指,嘴里小声说:“就是他。”
原来张敬尧喜欢吸食鸦片,晚睡晚起,再加上作恶太多,疑心很重,就耍了个滑头,他的确在三层开了三个房间,为了有一个自己的小天地,又在二层开了一个房间。没承想,聪明反被聪明误。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天木快步向楼梯口走去,白世维站稳脚步,撩起夹袍,抽出手枪,对准刚刚站起半个身子的张敬尧胸部,“砰、砰、砰”连开三枪,其中两枪击中张敬尧的胸腹部。
看见张敬尧倒了下去,白世维提着枪,大步奔向楼梯。刚到楼梯口,正要下楼,恰巧碰到茶房要上楼。他用枪一比划,茶房赶快躲到了一旁。楼下大厅里的人,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用好奇的眼神盯着他,白世维顾不得理睬,大步奔向门口。
再说王天木先一步走下石阶,招手雇了辆洋车,跳上去就走了。另一名行动队员戚南谱觉察到王天木是有意不和他打招呼,就关照司机几句,窜上台阶,想观察里面的动静。
就在这当口儿,白世维推门而出,拉住戚南谱的胳膊,一句话也没说,一左一右,上了别克汽车,沿着小马路迅速撤退,驶出东交民巷,来到王府井大街东安市场,白世维、戚南谱下车,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从发现目标到撤离六国饭店,前后不到五分钟。当天晚上,郑介民得到南京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的确实消息:张敬尧已于下午3时,伤重毙命于德国医院。
当时新闻报纸根本不明了事情的真相,1933年5月8日,《世界日报》刊出新闻:“六国饭店凶杀案情节复杂奇秘”报道,大意如下:东交民巷六国饭店三十号房住客常开(石)谷,昨日正午十二时余,突被一青年人,用手枪刺杀,常某当时身中两枪……被刺之常某,拒认被刺,竟称触电受伤。后被送德国医院十六号房。
国民党方面的“北平军分会”不能公布事情真相,更不能承认干了这件事。日本军方则是“哑巴吃黄连”,一句话都没法说,因为说了就等于不打自招。但是,不知内情的北平警察当局严饬下属破案,但毫无进展。
5月8日的中午,内一区警察署长祝瑞麟突然收到一封从报馆拍来的电报,揭开了刺杀案的内幕:各报馆转全国同胞均鉴,汉奸张敬尧出身微贱,军阀参与,竟更包藏祸心,阴谋建立华北伪国,受敌之700万元之接济,企图在平津暴动,做卖国之先驱,为虎作伥,数典忘宗,此败类不除,实国家之心腑患,民族之玷污,故本团于本月7日首诛该贼于北平六国饭店马到成功,今后更愿与全国同胞再接再厉,扑灭一切无耻汉奸,进而与敌人做殊死战,还我河山直指故事尔。
专除汉奸救国团敬启
5月8日
有人认领这个案子,这样北平市警察局不用真下力气查了。复兴社特务处变成了子虚乌有的“专除汉奸救国团”,刺杀汉奸张敬尧案子的真相就这样被历史尘封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