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24年,凌叔华在燕京大学外文系就读,行将毕业的五月,印度大诗人泰戈尔访华。凌叔华在家中以中式茶点诚邀泰戈尔到家中作客,陪同者有二三十人之众。凌叔华晚年回忆说,那时年轻气盛,目无尊长,当众人面她问泰戈尔:"今天是画会,敢问你会画吗?"有人警示她勿无礼,她也不在乎。泰戈尔真的坐下来,在她备好的檀香木片上画了一些与佛有关的佛像、莲花,还连连鸣谢。当时的名流徐志摩、丁西林、胡适、林徽因以及陈西滢都在座。也就是在这次茶话(画)会上,她结识了陈西滢。
不久,凌叔华在陈西滢主编的《现代评论》上发表了她的成名作《酒后》,遂相恋并结秦晋,谱就了中国现代文坛"以画为媒"的佳话。
1928年陈西滢到武大当教授,后接任闻一多的文学院长之职,凌叔华作为眷属同往寓"双佳楼"。此时,凌叔华与苏雪林、袁昌英结为好友,三个人在文学创作上盛极一时,有"珞珈三杰"之誉。苏雪林本在法国学画,与潘玉良同窗,袁昌英的女儿杨静远又拜凌叔华为干妈,因此三人友谊非同一般,一直延续后人。凌叔华才貌双全,气质高雅,令世人歆羡,她的老学生作家吴鲁芹说:"和她同辈的女作家中,我见到过庐隐、陈衡哲、冯沅君、苏雪林等人,我敢毫不客气地说,陈师母凌叔华在她们之间是惟一的美人。"苏雪林也说:"叔华的眼睛很清澈,但她同人说话时,眼光常带着一点'迷离',一点儿'恍惚',总在深思着什么,心不在焉似的,我顶爱她这个神气,常戏说她是一个生活于梦幻的诗人。"
抗战岁月,武大内迁,当时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精神上也很苦闷,凌叔华便寄情丹青,以此"忘掉操作的疲劳及物价高涨不已的恐惧"。苏雪林在暮年回忆中说:"叔华趁此大作其画,在成都,在乐山,连开几个画展。"
凌叔华为人的亲和力极强,她与胡适、徐志摩等一批名士情谊颇厚,他们互送字画,或诗文唱和。某年,凌叔华为徐志摩设计一叶贺年卡,构思独特:大海边的沙滩上,一稚态可掬的孩子,一手捏着花插往沙地,一手持壶浇水。题为《海滩上种花》,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后来,徐志摩在北师大附中讲演,便以此名为讲题。
凌叔华将绘画当作事业来追求。她一生举办过许多次画展。大学刚毕业,她的画作便送往日本参加东京的画展。五十年代后,她在巴黎、伦敦、波士顿、新加坡等地举办过多次画展。她在巴黎的画展,礼遇极高,被安排在规格最高的塞禄斯基博物馆。她将自己三十多件绘画精品和珍藏的元明清文人画一并展出,引起轰动,让洋人一睹"一条轻浮天际的流水衬着几座微云半掩的青峰,一片疏林映着几座茅亭水阁,几块苔鲜卷着的卵石露出一丝深绿的芭蕉,或是一湾谧静清滢的湖水旁边几株水仙在晚风中回舞"的中国文人画的风采。
巴黎《世界报》、《先锋论坛报》撰文称颂,电视台也采访。令凌叔华兴奋不已"很过瘾的"是:与她画展同日开幕的日本文人画在小卢浮宫展出,报纸评论仅说日本的插花很美,对画却不置一辞。还是后来五十年代她在波士顿办的画展时,莫洛亚为她的画展题的序言才作出了较高评价。
凌叔华虽长居国外,但她热爱中国的传统文化,望九之年还想办画展。她很想把自己收藏的东、西汉石拓画,在美国展出,"让洋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中国人……"
"瘦马恋秋草,征人思故乡。"七十年代,她回大陆旅游,还背着画夹到北京小胡同写生。她舍不下手中的笔。1989年凌叔华终于回到她热恋的故土,她是让人抬着下飞机的。1990年,她在病榻上度过了九十华诞。临终时,她已不能言语,想在纸上留点什么,结果是一堆横横竖竖的线条。这是她的"最后一片叶子"。有人说是字,也有人说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