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人情之常,古今概莫能外,凡人沾着“得道”的仙气,大抵是要风光体面的。儿子得势,父母亦不例外。五代之后周太祖郭威,无子,以内兄柴守礼之子柴荣为养子。柴荣后来继位为周世宗,而父亲柴守礼居洛阳,虽终其余年未尝至京师见儿子,可是仗着儿子是皇帝,多行不法,尝杀人于市,世宗不问。是时,王溥、汪晏、王彦超、韩令坤等同为将相,他们的老父也都在洛阳,与柴守礼朝夕往还,惟意所为,时人鄙称“十阿父”,很有“升天”的代表性。
而我说,儿子得道,老父不升天,则见旨趣了。余极钦佩那些有势却不仗势的人物,真是高洁。五胡十六国,前燕主慕容俊,征幽州刺史乙逸为左光禄大夫。乙逸夫妇乘着窄小简朴的小车,很低调地来了。儿子乙璋却带着随从数十骑,服饰甚丽,很高调地前来迎接。乙逸大怒,闭车不与言。到了邺城,将儿子痛骂一顿,乙璋犹不悔改,依然我行我素。乙逸常担心儿子会因此而招祸,而乙璋却一路官运亨通,历中书令、御史中丞,位在老子之右。乙逸于是感叹说:“我从小就注意品行,克己守道,仅能免罪。乙璋不治节俭,专为奢纵,却屡被重用,这难道只是乙璋好运气吗,实是世风如此啊。”慕容俊听说后,半晌说不出话。
刘裕未称帝时,谢晦为右卫将军,很得刘裕看重,权势很大。谢晦自彭城(徐州)还家,宾客辐辏,门巷填咽。哥哥谢瞻见之,惊骇不已,对弟弟说:“汝名位未多,而人归趣乃尔!吾家素以恬退为业,不愿干预时事,交游不过亲朋。而汝遂势倾朝野,此岂门户之福邪!”于是用篱笆将庭院一分为二。后来谢瞻对刘裕说,我本寒士,父祖官也做得不大,而我弟弟年才三十,才能平平,却身居高位,这不是好事,怕要惹祸,恳请宋公稍加降黜,以保衰门。前后说了很多次。公元420年,刘裕即位,谢晦以佐命之功,益发得到重用,谢瞻愈忧惧。第二年,谢瞻在豫章太守任上染病不治,临终前,遗书劝弟弟说:“我算是得善终了,死又何憾!你要好自为之啊。”
谢瞻说弟弟“志用凡近”,显然是客气话,谢晦能力不常,受刘裕顾命辅少帝,后来见刘义符游戏无度,与徐羡之、檀道济一起,先废后杀。同时,还杀了宋文帝的二哥刘义真,拥立宋文帝,有震主之功。但谢瞻对弟弟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谢晦也深知自己的处境,公元424年,谢晦出镇荆州,当他出发时,回头看着建康石头城,放心地说,我总算脱险了。而仅仅二年之后,宋文帝就采取了一系列报复行动,先捕杀了徐羡之、傅亮及谢晦之子谢世休、弟谢嚼等,后发兵攻谢晦。宋文帝对檀道济网开一面,因为刘义隆深知,要打败拥兵自重的谢晦,非檀道济不可。于是在檀道济的强力攻势下,谢晦兵败被杀。(古语说,长兄如父,故一并言之。)
刘宋时的另一志洁人物颜延之,诗人,与谢灵运的关系很好,时称“颜谢”,但没有谢灵运的傲脾气。其子颜竣地位也是显赫,可是老子却从不接受儿子孝敬来的奢侈品,依然布衣茅屋,萧然如故。一次出门,乘着弱牛笨车,恰逢颜竣的“仪仗队”耀武扬威地鸣锣开道,立即闪到路边。他对儿子说:“吾平生不喜见要人,今不幸见汝!”颜延之一天早晨去看儿子,见宾客盈门,颜竣还在高卧未起,颜延之大怒说:“汝出粪土之中,升云霞之上。遽骄傲如此,其能久乎!”后来,颜竣无大过而被祸,还真是骄宠以致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