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谢玄叔侄是周口太康人,谢玄孙子谢灵运出生于浙江的上虞,他也认为自己是周口太康人。今人郑振铎生于温州,长于温州,高中毕业才离开温州,但他从来自称福建人。盖认的是祖籍。是一种漫长的传统。
淝水之战,谢家军打得漂亮。谢玄屡战屡胜,终成高门领袖。谢灵运袭爵为“康乐公”,便是在后来的刘姓王朝那里,也是“康乐侯”。高贵的门第,在谢灵运,是好事,更是坏事。少年时,接受良好的教育,才学出众。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高踞北京,匍匐温州,情形是不同的。北京精英荟萃,高人云集,北京打响了,全国就打响了。温州就缺少交流,缺少指点,目光不能远大,才华终于枯萎。富贵青年谢灵运,在南京走动,周边总是才华横溢之人。虽然有点亲戚关系的书圣王羲之早死了,写得一手漂亮行书的族曾祖父谢安也在他出生的这一年死掉了,但王谢家族几乎全是好艺之人。因之谢灵运诗好书好,人见人爱。
豪门之后,并生两个毛病,一是骄纵,二是贪图政治。骄纵就是轻狂,自由散漫,不管规矩,目中无人。当官要像个当官的样子,动辄称病,动辄辞职,杀鸡一样杀门人。《宋书》说他“性奢豪,车服鲜丽”,“游娱宴集,以夜续昼”。《宋书》作者沈约,和谢灵运同为南朝人,说话最为权威。到温州工作,任太守,是市委书记兼市长的角色,可他什么事都不干,穿着自制的登山鞋,整天游山玩水。“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动逾旬朔”。当初连个小灵通都没有,温州城出大乱子,怎么联系你呢?反正他是不管,他有思想准备,所以十天半月不回来。他率众从上虞砍树开道,直到临海,临海人被吓个半死。他还侵占百姓湖田,“横恣不已”。在南昌当官,恶习不改,政府抓他,他竟举兵抵抗。
刘裕和谢家原有矛盾。刘裕在诛杀谢混,稳定了政治形势以后,立即转过来对谢家表示优容宽大,不但没有株连一人,而且改授谢灵运为太尉参军;宋文帝即位,杀了有拥戴之功的徐羡之、傅亮和智囊谢晦,又立即征召被徐、傅排挤的谢灵运入都,授为秘书监。刘裕父子这种一打一拉的策略不仅是一种姿态,目标也不仅止于谢灵运个人。按常理而论,新王朝的统治者对在政治上反对过他们的人如此优容,谢灵运即使不能感激涕零,肝脑涂地,至少也应该韬光养晦,维持表面上的融洽。但是谢灵运没有做到,或者说根本不肯这样做,何也?《宋书》说得明白,谢灵运“自谓才能宜参权要”,他要当大官权臣。他和庐陵王刘义真有交情。刘义真原有做皇帝的可能,但终被诛杀。当着不冷不暖的官,不死不活的官,谢灵运的文人臭脾气就出来了。骄纵,是闹别扭,实际上是贪图政治而不得的反应。最终他“构扇异同,非毁执政”,在广州,被皇帝下诏杀头!死时48岁。
呜呼!谢灵运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给你个官儿,皇帝已够面子,实是以大局为重,以稳定为重,以和谐为重。你却闹脾气,撕脸皮。小闹闹还可以,你却动到了皇帝佬儿的统治底线。尽管秀才造反,可授人以柄,正好杀鸡儆猴。
李白有句:“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苏东坡有句:“自言长官如灵运,能使江山似永嘉。”景仰有加。晋末南初,清谈玄言,实是“空讲”,谢灵运的山水诗,石破天惊。写在温州的《登池上楼》,千古绝唱。但纵观谢诗,好句多,佳篇少,有待发展。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政治而不专注于诗歌呢?为什么历代直到今天,总有文人削尖脑袋不务正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