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在他的《太史公书》的最后一章《太史公自序》里讲,完成了《史记》的撰写工作之后,他又另誊抄了一份,这就使《史记》有了正、副两个本子。个人修史,一旦遗失或遭水火,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所以司马迁很小心。正本呢,“藏之名山”;而副本呢,“副在京师”。副本留在京师,京师是个大略的概念,其实就是将副本交给家在京城的亲人收藏,这个亲人是谁呢?是司马迁的女儿司马英。
司马英嫁的丈夫叫杨敞,杨敞可是宣帝时期两任过汉丞相的大人物。司马英给杨敞生下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杨忠,二儿子叫杨恽。杨恽在宣帝时继父兄爵任常侍骑,左曹,因揭发霍光子弟谋反有功,受封平通侯。外公撰修的《史记》手稿,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这位杨恽。
杨恽继承了父母双方家族的许多优秀基因,熟读《春秋》,才华卓著,又很喜欢结交英俊杰出的儒生,因而在朝廷上名显一时,人人都以为其前途无量。
除了才华,杨恽还有一个特别令人敬佩的地方,就是清廉仗义,轻财好义。
《汉书》载,父亲杨敞去世时,身后留下遗产五百万,杨恽大方地把这些钱财分散给了同宗族的人。其生母司马英去世得早,父亲续弦,给他找了个继母。父亲死了,杨恽对待继母如同对待亲娘,孝敬有加。继母无子,死时也留下几百万的家财,继母还专门遗嘱全部归杨恽继承,杨恽没听继母的,而是把这几百万分送了继母的兄弟们。父母先后两次留下近千万资产,杨恽分文不留,“皆以分施”。
在官场,杨恽更是不贪不占,以廉洁公正著称。
这样的一个又有才华,又清廉正派的人,该是上下交口称赞、美誉不尽了?事实却并不如此。
杨恽身上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伐其行治,又性刻害,好发人阴伏,同位有忤己者,必欲害之,以其能高人。”什么意思?就是说杨恽这个人呀,喜欢自我标榜,好吹嘘自己的德才能力,高傲自负;尤其让人难忍的是,个性刻薄,老爱戳别人的痛处,揭人的疮疤;特别不容人,同事中但凡有谁与自己的意见相悖,他想方设法予以加害。
这脾气、这胸襟、这涵养,身在官场不懂圆通,实在是大忌。就因为这个性,杨恽在朝廷里得罪了不少人,树敌颇多。
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自以为正直的杨恽,别说影子斜,整个人都让人给扳倒了。
朝中有位太仆,叫戴长乐,杨恽咋看咋不顺眼,十分讨厌他。可这个戴呢,来路很是特殊,是汉宣帝早年落难时的知己,刘询意外做了皇帝,立马召这个哥们到身边,安排做了亲信宠臣。可想而知,跟这种人过不去,杨恽的下场是注定要失败的。果然,架不住戴长乐一而再地在皇帝面前撺掇,杨恽最终被废为庶人。
吃一堑当长一智?杨恽江山好易秉性难改,罢官为民后,虽灰心于政治,却决不安分守己,他开始“家居治产业”,着手经商。经商你就经商呗,却要显摆,“起室宅,以财自娱”,做房地产,发财了,张扬恣肆,以财取乐。他的想法是,我花我挣的钱,我玩我的,该是不碍你什么人了吧!
杨恽富豪的日子过得得意洋洋,自由自在。交结天下,高朋满座,花天酒地,名闻一时。政坛处境诡谲,商场不关他人,杨恽满以为自己就此可以风风光光下去。殊不知,像他这种有过相当政治伤疤的人,经商发财,照样会有人说三道四的,人们免不了对其致富产生种种揣测和非议,怀疑其生意的纯洁性。
杨恽有个好朋友叫孙会宗,任安定郡太守,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写信提醒杨恽,说:“大臣废退,当阖门惶惧,为可怜之意,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誉。”高位上退下来的人,就应当待在家里谨小慎微,千万别经商置业,更不要去结交宾客,再图虚名。
杨恽读罢好友的信,犯了倔脾气,这他妈什么逻辑,做官耿直难容宵小,自个儿凭本事赚钱自个儿花也有闲话,还让人活不?他愤然给孙会宗回了封信,这封信便是几可与其外公的《报任安书》相媲美的《报孙会宗书》。
信中大发牢骚,谩骂好友,愤世嫉俗。结果不久,被人告发,宣帝下令逮捕入狱。最终,以大逆不道罪腰斩于市,老婆孩子流放西部酒泉郡。
为人需坦荡荡,更需经常站于对方角度想问题。
官商之道相通,均需柔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