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在宴席上的表现,显示他心胸狭隘的一面。是他首先对安禄山言词挑衅,宴会最后不欢而散,主要的责任就在他的身上。相对地,安禄山在宴会上的表现最好。他摆明哥舒翰与自己相类似的出身,想与他拉近关系,不管是不是心里话,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一种配合的态度。
许多时候,实力强大的一方更容易做到豁达。也许狡猾的安禄山早就看出哥舒翰不是自己的对手,不愿意和他一般见识。
高力士回去之后,肯定要把宴会上的情形仔细告诉唐玄宗。虽然场面上不太好看,唐玄宗对宴会的结果应该感觉满意——实力最强大的安禄山,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安禄山,却最能体会皇帝的苦心。
幻想很快就破灭了。三年以后的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反叛。六天以后,唐玄宗在华清宫听到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又过了六天,唐玄宗回到皇宫,下令杀死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赐他的妻子荣义郡主自尽。
安思顺早就察觉安禄山要谋反,在反叛发生之前,曾经进朝向唐玄宗上奏。所以安禄山起事之后,唐玄宗虽然对安思顺心存疑惑,却没有降罪于他,改任他为户部尚书,他的弟弟安元贞为太仆卿,解去他们的兵权,放在自己身边。安思顺的职位则由郭子仪代替。
同时,唐玄宗紧急召见哥舒翰,拜他为太子先锋兵马元帅,率领二十万大军镇守潼关,迎击安禄山的叛军。晚年的哥舒翰养尊处优,嗜酒好声色,又患风痹,自忖不是安禄山的对手,不想带兵,对皇上称病。唐玄宗此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依然任命他为兵马元帅。
哥舒翰重兵在握,国家安危系于一身,但他在潼关的所作所为,首先是铲除异己,巩固和加强自己的地位。哥舒翰既憎恶安禄山,又看不上安思顺,如今正是铲除异己的大好机会。他的方法也很卑劣:让人扮成安禄山的信使,向安思顺寄送书信,哥舒翰再让把守关隘的官兵中途截下书信,自己借机上疏,列举安思顺的七条罪状。
这种时候,唐玄宗不管哥舒翰说的是真是假,都不敢违逆他,就把安思顺和他的弟弟赐死。哥舒翰并不满足,又想借机铲除杨国忠,杀死杨国忠的心腹杜乾运。比较起来,哥舒翰的危害实在不比反叛的安禄山逊色多少。大厦将倾,蕃将们最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权势利益。唐玄宗重用这样一班臣子,活该他要倒霉,丢掉江山美人。
在潼关,哥舒翰最初的计划是坚守不出,先挫伤叛军的锐气,同时等待四方王师。唐玄宗急于平叛,听信杨国忠的话,派使者催促哥舒翰出关,尽快收复失地。哥舒翰捱不过去,到了至德元年(756)六月,率军出击,“恸哭出关”。结果一战大败,二十万大军被安禄山的部将崔乾佑打得丢盔弃甲。
哥舒翰逃回潼关,被部将火拔归仁诓骗出关,送到安禄山手中。于是一对冤家再次相见,彼此的地位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个是自封的大燕国的雄武皇帝,一个是败军之将。
故人相见,肥胖的安禄山当然要讥讽哥舒翰几句:“过去,你总是看不起我,怎么样,今天你还有什么话说?”
此时的哥舒翰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可以留住自己的尊严,像一个英雄一样慷慨赴死。但他放弃了,没有一点挣扎和犹豫,他开口便称呼安禄山为“陛下”。
安禄山对待哥舒翰依旧是大度的,委任他做了宰相,毕竟他们曾经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对待火拔归仁,安禄山就没有那么客气,说他“忘主背义”,推出去杀掉。
安禄山这时候对哥舒翰的宽容,带着一种明显的俯视意味。这种俯视的姿态,一直持续到安禄山死。最后杀死哥舒翰的,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
设想一下,如果当年唐玄宗的热洛河能让安禄山、哥舒翰等人和好,能让安禄山收起谋逆之心,避免后来的安史之乱,大唐的命运和中国的历史大概会是另外一种模样。
一次宴席,几员蕃将,一个阉奴,对后代的历史影响竟然如此巨大,实在让人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