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西路军女将军张琴秋被俘后遭遇
1936年10月下旬,为了“打通国际路线”,“争取国际援助”,“配合红一方面军夺取宁夏”,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奉中共中央军委命令,率红五军、红九军、红三十军共约21800人,冲破国民党军的封锁线,从虎豹口强渡黄河,进入甘肃河西走廊。从此,这支红军奉命改称西路军,因未能建立新的革命根据地,西路军一直处于流动作战状态。作为该部总政治部组织部长、已怀有7个多月身孕的张琴秋(长征期间与陈昌浩结为夫妇),在连续转战中,艰辛备尝。
在国民党马步芳部优势兵力的围追堵截下,西路军指战员浴血奋战,虽然杀伤了大量敌人,但自身也损失惨重。在祁连山分头突围时,张琴秋、蔡元贞、苏贵连、苏碧珍、龚德义、张水清等许多人不幸被俘,于1937年4月间被押送到青海西宁。在押解途中,因张琴秋身体虚弱,走得很慢,敌人视为累赘,曾想把她杀掉,幸得蔡元贞帮助和保护,张琴秋才幸免于难。此时,西路军已完全失败,马步芳也改变了以往抓住红军就杀的做法,将一些男俘送往外地修筑公路,从事重体力劳动;女俘则留在西宁的工厂、医院里做苦工,其中一些年轻漂亮、原系西路军政治部前进剧团团员的被俘女兵,被编入马步芳的一○○师跳舞团。由于张琴秋在被俘时即改用化名“苟秀英”,隐瞒了过去的身份,因而未引起敌人重视,被打发到西宁东关湟水河边的义源羊毛厂,整日里干着分拣羊毛的差事。几天后,与张琴秋同在该羊毛厂做工的10个被俘女红军被直接带走,送给马步芳的官兵做老婆,从此下落不明。这让张琴秋等其他女俘们惶恐不安,张琴秋就刻意把自己弄得老态一些,以躲避如此厄运。
有一次,原前进剧团的几个难友从蔡元贞口中得知张琴秋的处境后,都为她的安全担忧,以前曾当过张琴秋警卫员的孙桂芳提议说:“要想办法帮助张琴秋逃出青海,只要到了兰州,马步芳就迫害不了她啦!”于是大家经过反复讨论,商量了一个周密的“救张计划”。
原前进剧团的难友们多系四川、湖北人,因自己做不来面食,早就向一○○师跳舞团负责人、中校参谋主任赵仰天提出了改善伙食的强烈要求,这个赵主任也曾答应要为她们配一个炊事兵。现在,难友们便以此为借口,派赵文秀、黄光秀、赵全贞出面去找赵主任,向他建议把义源羊毛厂那个特会做饭的苟秀英调来当伙夫,得到了首肯。
这天,当蔡元贞、王定国、黄光秀等手持赵主任的便条来到义源羊毛厂接洽要人时,只见张琴秋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显得很老气。张琴秋听王定国反复说明了来意之后,只冷冷地说道:“我哪里也不去!”最后还是蔡元贞的一番悄悄话,才打消了张琴秋的疑虑。她推心置腹地对张琴秋说:“我们把你弄到剧团去,你可以放心,并不是要你和我们一样,抛头露面,上台唱歌、跳舞、演戏,而是给我们烧饭,当剧团的伙夫。你可以整天蹲在伙房里,对外面的事装作不闻不问。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帮你逃出青海……”这样,张琴秋就来到了跳舞团。
在跳舞团,张琴秋白天专心把饭烧好,夜晚则和难友们住在一起,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为了使每个人都经受得起长时间的考验,张琴秋乘机对难友进行了坚持革命气节的教育,鼓励她们今后不管在多么艰难困苦的条件下,都要有革命必胜的坚定信念。
这时,西路军一个姓马的师长叛变投敌,使马步芳得知张琴秋并没有死,而是被俘了,现就在西宁城内。于是马步芳下令在西宁全城查找张琴秋,并将悬赏1000元大洋捉拿张琴秋的告示贴遍了西宁的大街小巷。屋漏偏逢连阴雨,跳舞团在演出时又发生了一件事。这天夜里,马步芳在西宁川陕会馆为南京来的贵宾举行晚会,孙桂英等4位被俘的女红军上台表演了海军舞。演出时,孙桂英右脚上的一只皮靴不慎给踢飞了,正砸在贵宾前面的茶几上,以致晚会秩序大乱,不欢而散。恼羞成怒的马步芳立即下令追查此事。赵仰天自然难辞其咎,他对孙桂英进行了审讯,从中没逼问出什么,便又集合跳舞团全体人员,软硬兼施地对她们训话说:“听说你们红军里有一位女将军,名字叫张琴秋,还是张镜秋,其说不一。这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能文能武,能说会道,骑在马上就可以把文章做出来。我们希望她肯为我们做事,我们一定会给她大官做,决不会亏待她。但是,如果继续躲藏着,一经查出来,就没有好处了。我想你们也都认识这位张琴秋,比我更熟悉她。我希望你们帮助我查找张琴秋,查出来我一定给你们重赏。但是,如果知情不报,那就不要怪我赵某不讲情面了……”结果谁都没有吭声。
随着敌人追查活动的紧张进行,张琴秋的处境已十分危险。有一次,一位途经青海的国民党要员来跳舞团“参观”。听说这个人是张琴秋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的同学,认识张琴秋,难友们为此很担忧,情急之下,便想出了个让张琴秋装病,不参加列队欢迎贵宾的办法,才算闯过了这一关。
接着,马步芳忽然决定要将一○○师跳舞团拆散,留下少数几个他认为年轻漂亮的女俘,赏赐给他最得意的军官作妾,并把黄光秀强纳为妾,其余的送到甘肃张掖,另组剧团,归韩起功旅建制。很快,那几个年轻的女俘接二连三地被人家强行“娶”走了,王定国、孙桂英等几个和张琴秋最亲近的女俘,都要到张掖去。在此生离死别之际,她们将原先制订的“救张计划”补充了新的内容,并加紧了实施。首先是黄光秀利用其特殊的身份,经过一番运作,取得马步芳同意,将赵全贞嫁给了原西路军前进剧团音乐股副股长、被俘后在马步芳某工兵营做勤务兵的杨万才。该工兵营驻西宁,杨万才早已与张琴秋等取得了联系。
在为杨万才、赵全贞筹办婚礼的过程中,赵仰天认识了机灵的杨万才,对他很赏识,便把他调来做自己的勤务兵。这样一来,赵仰天就答应了赵全贞提出的让张琴秋来给她做老妈子的要求。此后,赵全贞的新房就成了西路军许多被俘人员聊天、作客的场所。张琴秋在此看到了报纸,了解到当时的中国革命形势,知道了中共已与国民党蒋介石建立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党中央正设法营救西路军被俘人员。
在赵全贞家,张琴秋与西路军被俘女干部、正在西宁中山医院做勤杂工的吴仲廉有了联系,通过吴仲廉的关系,张琴秋很快搬到中山医院去与她结伴而住。张琴秋还通过另一位西路军被俘女干部杨绍德,结识了杨绍德的丈夫、时任国民党青海省党部宣传科长的卢澄。卢澄表示愿意瞒着马步芳,通过其上司、国民党青海省党部党务特派员李晓钟帮助张琴秋逃离青海,条件是她在报上发表一个脱离共产党的声明,被张琴秋婉言谢绝了。
张琴秋、吴仲廉经过分析后认为,一定要没法尽快逃离青海,否则一旦被马步芳查出其真实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她们决定随机应变,充分利用李晓钟、卢澄与马步芳之间的矛盾,实施自救计划。目标既定,张琴秋、吴仲廉便经常去杨绍德家作客、打麻将,与卢澄一家的关系更加密切。
7月间,国民党驻青海省党部人员李晓钟、卢澄等一干人,被蒋介石调往庐山受训。当他们离开西宁时,乘机带走了张琴秋、吴仲廉、陶万荣。在兰州短暂停留时,张琴秋巧妙地托人将自己的行程等情况转告了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经兰州乘车辗转来到西安后,张琴秋等3名被俘人员迅即被李晓钟交给国民党西北行营,由西北行营派兵押送到南京。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接到兰州办事处的电报后,曾派人去车站解救张琴秋等同志,却扑了空。
8月14日,张琴秋等被关入南京市郊的“首都反省院”。通过大力营救,张琴秋等同志于9月初获释,10月回到延安。
西路军女兵 被马匪抓阄分配做小妾!
口述 李文英
在中国的西北部,有一条狭长的走廊,它南倚祁连山,北临戈壁沙漠,这就是位于甘肃境内的河西走廊。
1936年冬到1937年春,占中国工农红军约五分之二的精锐部队,就在这条走廊中穿行。它就是由徐向前、陈昌浩率领的西路军。
在短短五个月内,这支21800余人的部队,在经历了大大小小80多次战斗之后,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400余人最后到达了新疆,在中国红军史上写下了极为悲壮、惨烈的一页。
画外音
这是一段失败的历史,也是一段长期被忽略、被遮蔽的历史。
西路军在河西走廊惨遭失败后,1300多名红军女战士几乎全部落入西北军阀马步芳之手,备受折磨。
在以后的几十年历史风雨中,又长期蒙受不白之冤,只有很少的人能够活到今天。现居甘肃武威的95岁老人李文英,就是其中的一位。
2010年4月末的两天之中,记者有幸得以聆听老人讲述一生的故事。
我出来参军,也是没得办法,家里太穷了么!
我是四川阆中人,10多岁时家里就把我给人当童养媳。我不从,跑去上吊,去跳水塘,没死成……我性子非常烈的。父亲和哥哥以前给地主家当长工,后来哥哥参加了游击队,跑进了深山老林。
那天我和几个伙伴结伴到一个名叫二龙场的地方赶集,看见一个头发齐耳、打着绑腿的女军人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号召大家参加红军。女人也能当兵?我一问,真可以。这个女人戴着灰色军帽,帽子上有颗亮闪闪的红五星,她还弯下腰让我看她的耳朵,果然有一个耳环眼儿。这下我放心了,当天就参加了革命。
那时我十五六岁的样子,记不清了。参加革命就自由了,那个高兴啊。我是红四方面军总供给部妇女独立团的成员,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连走路都哼着歌。
1935年,我随阆中境内全部撤离的红军一道,正式踏上长征路。就在部队转移的途中,我才知道,红军刚走,还乡团就杀回了我的家乡。我父母是红军家属,被敌人抓去吊在桐子树上打,父亲被当场活活打死,母亲被乡亲们放下来,放下来就死了,连尸首也没人敢埋……我8岁的弟弟,一声声地喊着妈妈,后来给人放牛去了,一斗秕谷子,卖给了地主家……
娃啊,你不晓得,我这辈子受的苦就太多了,惨得说不成!到现在,我的苦处不会忘记,也诉说不完……直到现在,我一想起来就要哭,半夜我时常会想我的父亲母亲,可怜哪。
我是为革命出来的。雪山草地我们过了,冰天雪地我们受了,树皮草根我们吃了……又挨饿又挨冻,还要打仗,还得受罪。革命不是那么容易来的。现在你们娃娃享受着了。
长征途中,一不小心,性命就没了。我过的党岭山,是万年雪山,走一步就用手中的木棍戳两下,戳不动的是结冰的,可以走,一戳到底的就有可能是冰缝隙,就得绕道走。实在走不动了,我就和同志们数步子,开始时说走100步就休息,走一下数一下,走到整整100步的时候,就停下来,喘口气,接着再数着走。100步坚持不下去了,就改成走50步。后来又改成30步休息一次,再也不能减少了……
进入草地,就更惨了,眼睛都不敢睁开看,路边上三三两两,都是饿死的战友。有的趴在泥水中,有的赤身裸体像是睡着了……
画外音
1936年10月,天气开始变冷。李文英所在的红四方面军,历九死一生,抵达甘肃会宁会师。还未经休整,红四方面军第三十军、九军及原一方面军第五军共21800余名将士,就奉中央军委命令,西渡黄河,执行打通国际路线的宁夏战役计划。
2万多战士当时占红军总数约五分之二,这支部队改称西路军。对于深入河西走廊的西路军,蒋介石指使马步芳、马步青等部进行“围剿”。
长征胜利会师,我活着走到了会宁。
可我们并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那么多人,光吃饭都难解决。很快,我们接到命令,要马上过河,到新疆去,到苏联去。
西路军由陈昌浩、徐向前领导。过了黄河,西路军遭到马家军3万多正规军和10多万“民团”的围追堵截,打得太惨喽。
西路军吃没得吃,穿没得穿,又缺少枪支弹药,一个人平均只有5发子弹,在冰天雪地里怎么跟马家军骑兵打仗?骑兵跑得快,我们走一天,马家军几个钟头就追上来。马家军太凶狠……西路军历经临泽、高台等血战,五军全军覆没,军长董振堂、政治部主任杨克明和3000余名将士牺牲。董振堂、杨克明的头还被马家军割下来,泡在酒里,送到青海西宁给马步芳……
在西路军中,有红军女战士1300多人,其中由800人组成的妇女先锋团,平均年龄不到20岁。在河西走廊的激战中,我们妇女团跟其他部队一样作战。
比如在倪家营子,我们妇女团还要组织起来,每天夜里或快天亮的时候,到河边上砸冰、背冰,敌人就守在那边,听到动静就开枪,多少人死在那里,血染冰河。
西路军与马家军在倪家营子血战了40天。为保存有生力量,我们从梨园口撤进祁连山,摆脱敌人追击,这时候我们只剩下3000多人了。祁连山你去看了就知道,一棵树都没有,都是石头沙漠。退到石窝山以后,我们的队伍已经没有战斗力了,马家军骑兵又围在山下,怎么办?
当天夜里,上级在山顶召开党员会,决定将剩余部队编成3个支队,身体好点的编成左、右两个支队,所有子弹收集起来带走;把妇女团和一些伤病员编成第三支队,留下来打游击,负责牵制敌人。
徐向前就说了两句话:姐妹、弟兄,西路军失败了,大家各自逃命打游击吧。大家有机会就往陕北走,那里有毛主席,有我们的队伍在等着大家。
我们只有坐在光秃秃的乱石上,抱头哭。祁连山上一没吃,二没穿,又没老百姓,怎么打游击?我们没有弹药,每个人肩上背的就是个空枪。伤病员加女人,就给丢下了……我们伤心得很。
其他人怎么走的,我们都不知道,不对我们说。只知道第二天我们明白过来,一个人都没了。他们朝西走了。
山里到处都是马匪,把我们三支队包围起来。马匪的残暴简直到了想都想不出的程度,杀人方法各种各样,活埋、枪杀、火烧、扒心、取胆、割舌,抓到女人,刀戳,枪把子砸,把木棍捅到肚子里……简直就是牲口!逃命吧,不逃怎么办?
半夜里,地上结着冰,天上下着雪。马家军包围在山脚下,烤着火,羊肉煮上,帐篷住上,可我们有啥?你看都不敢看,山坡山腰躺满了我们战士的尸首,活着的,就在冰天雪地里坐着趴着,穿一件单衣冻得发抖,那时候就想,要是能吃饱一顿,就这么死了,也满足了。
分散后,有的人分到三块银元,有的分到一块烟土。我什么也没要。我啥时死掉都不晓得,我要银元干什么。夜晚过去了,又一个清晨到来,敌人怪叫着包围上来。我们没有一粒子弹,只得把手里的枪砸烂,然后跳下了悬崖。
我没死。在参加红军5年后,我成了马家军的俘虏。
画外音
西路军战死7000多人,被俘9000多人,5600多人被残酷杀害,被营救回延安4000多人,辗转回乡2000多人,流落在西北地区的有2000多人……
我被送到武威城,关押在特务团。
这里关了100多个红军女战士,我们妇女团的团长王泉媛也关押在这里。马匪根本没把我们当人,每天只给我们一些黑面烂菜,一点盐也不给。大家饿极了,放风时把院子里的黑花叶子都拔了吃得净光。在又脏又臭的房子里关了几个月,我们一个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有一个女战士,被抓去做了特务团长马阁麟的小老婆,马阁麟的大老婆就把气撒在所有女战俘的身上。
几个月没有洗脸洗澡,马匪让我们下到河里洗澡,就是一种“恩惠”,意思是要“感化”我们。马阁麟的老婆,就指令马匪兵把一只狼狗推到河里,让我们跟狗一块儿洗,并侮辱说:“你们连狗都不如。”
马匪兵骑在马上向两边观看的老百姓喊叫:“快来看这群共产共妻,这就是共产的下场!”
我气极了,冲上前去大声骂道,“如果你们不把狗拉出来,我们就和你们拼了!”这事马上被特务团长马阁麟知道了,他带人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
在敌人押送我们去青海的路上,我和李开英、何福祥三个人到冰河里背冰,趁着这个机会,偷偷跑了出去。那是晚上,黑暗中我们都不敢说话,你拉一下我的衣袖,我拉一下你的衣袖,大家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我们趴在冰面上,匍匐前进,不晓得爬了多久,直到相信敌人看不到了,才直起身来跑出去。
白天不敢走,躲在骑马下不来的悬崖底下,晚上才出来摸着黑走。有一个晚上,我们走路的动静惊到了一条看羊的山狗,那狗很厉害的,黑暗中冲过来,一家伙就把李开英的腿肚子咬下一大块肉来。我和何福祥,她是营长,把李开英背到雪下不到的地方搁下。我们身上,不是分到一疙瘩大烟吗,李开英身上就有这么一疙瘩大烟,她对我俩说,你们去给我要点水,我喝一点。她想着自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走不了路,就会连累我们两个人,我们哪里知道她会把那一疙瘩大烟就全吞下去了,不一会儿,白沫沫子就在嘴角上涌出来。我们把她搀起来,她费劲地说了几句话:“将来见到我的儿子,就说我死了,不要再想我了!”说完就死了。我们两个人抱着她的尸体,大哭了一场。
我这人胆子历来很大,从来不害怕什么,那时却觉得很孤单,很无助,离开了组织,离开了战友和同志们,我没有了方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没几天,在大沙滩,我们又被敌人的骑兵抓住了。
大沙滩,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滩,过了那个沙滩,就能到黄河边沿,过了黄河就能见到毛主席嘛,见得着延安。可就在这里,我们又被马匪抓回去了。如果再有两三天,我们就一定能跑回到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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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路军女战士当时大多只有20来岁,成了“女俘”后,除部分被马步芳活埋外,有的被强奸,或者分给部下做妻妾丫环,有的被转卖多处。这些女性所遭遇的,无法详述。
如果可以在“牺牲”跟“当俘虏”之间选一个的话,我们情愿选择牺牲,没人愿去当马家军的俘虏。
参军的时候,我们就抱定了决心,生是共产党的人,死要做共产党的鬼。可命运偏偏让我们做俘虏,而且要让我们给马匪当老婆。
一天早上,敌人把我们100多个女红军押出来,排成长队。先是马步青训话,假惺惺地说什么国共合作了,要释放在押的红军,给我们“自由”,接着由副官当场宣布了第一批“获释”名单。
被点名的几十个人慢慢走出来,我也在名单里面。被俘虏一年多了,谁不想早点出去回到革命队伍中去啊!可我们不知道马步青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
突然,副官从兜里掏出一把纸球,猛地往空中一抛。顿时,院中的马家军乱作一团,趴在地上抢纸球,没抢上的捶胸顿足,抢上的一个个嬉皮笑脸地来到女战士身边,又拉又扯。我们这才明白,“获释”就是把我们分配给马匪当小老婆。我们肺都气炸了,和敌人扭打起来,一边打一边骂,“要砍就砍,要杀就杀,绝不给这些畜生当老婆!”“我们是来革命的,不是给这些畜生当老婆的!”
分到的拉不动我们,就两个人拉一个,拖上就走了,你说怎么办,哭的哭,拉上走的走了。我被分配的一个马匪,是管伙食管米管面的。那是马匪,跟我们势不两立的敌人,手上沾满了我们红军战士的鲜血。那是牲口,不是人。那个人根本近不了我身边……
有的女人漂亮一点,马匪男人对她好。我脾气倔得很,拼命想办法逃跑,逃一回,抓一回,打一回,这马匪回回把我往死里打,左腿上面一刀,下面一刀,右腿这里一刀,都是他拿刀戳的。打我的时候,皮鞭、木棒,拿起来就打。
我一颗眼泪都没淌,直直地站着,老子怕死不革命,革命不怕死,你要打就打,要杀就杀!
我怎么能对他好呢?他是个坏人,我是个好人。我只有受着,什么话都不说。
我四次逃跑,但没有一次成功。
也有人成功跑出去的。我们的团长王泉媛,是王首道在长征路上结下的妻子。被马家军抓去后,分配给马步青的工兵团团长马进昌当小老婆。她也宁死不从,1939年3月,马进昌的部队换防,王泉媛借机逃出虎口,奔向兰州。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兰州八路军办事处,可是迎接她的是当头一盆冷水,浇得人冰凉:组织上不要。
当时对西路军被俘人员的规定是:一年归来收留,两年归来审查,三年归来不留。
你想想看,生生死死走过多少遭,终于逃出来找到了组织,可是组织的大门却对你关上了,那有多伤心啊。
国共合作期间,周恩来就西路军战俘惨遭虐待的状况,多次跟蒋介石交涉,马步芳迫于压力,放松了对战俘的看管,一些伤残的战俘就地遣散。我历经九死一生,最终活了下来。
我重新获得自由的时候,组织也不再收留我,我流着眼泪,只想对组织说一句话:“我李文英永远是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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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路军失败的责任归属上,历史下了结论。“西路军在黄河以西的失败,是张国焘路线的最后破产。”这个结论,让西路军的将士从此抬不起头来。
解放前夕,马匪死的死了,跑的跑了。我那个马匪男人是青海人,跟他所在的部队到青海去了,从此没有下落。
脱离关系以后,我一个人,带两个小孩,生活艰难,简直就是没法过。每天挎一个小竹篮,拿几盒土烟去路上卖。
经常吃不上,只好去捡烂菜叶过活。
我一个人再怎么生活下去?就又找了一个男人。能找什么人?有钱人会要我们这些人吗?这个男人也是穷苦人,10岁前父母双亡,讨饭一样过活,到了兰州,给人端水洗脚这样长大成人的。两个人生活总比一个人要好一点。
别人看我就像看笑话,看共产婆,有时很多人围着看。就因为给马匪当过小老婆,你的人就是不干净的。
“文革”时候,大家都来批斗我……说开群众会了,我是个干脆人,不用人押,自己跑到台前。我身上不是挂了个毛主席像吗,他们一把把那个像抓掉了,说你就是李文英吗,我说就是。就打,把我打惨了……
造反派问:其他的人都死了,你怎么没死?
是啊,那么多兄弟、姐妹们,在爬雪山过草地时死了,在高台、梨园口死了,在马匪营子里死了,我眼一闭,一片片全是尸首啊,可我怎么没死呢?我没死,我就是叛徒?
可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叛徒。
西路军的领导人陈昌浩,“文革”中间不就自杀了吗?过了13年,他的名誉才恢复过来。
我从来是个厉害人,嘴上也不饶人。他们骂我,我也骂他们:“老子十几岁干革命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干了啥?”
我被剃了阴阳头,还戴上高帽子,天天挨批斗。我大儿子来看我,拎一碗面条,看守就问你妈妈是谁,你妈妈是叛徒。我儿子说,叛徒就叛徒,我也要看看。娃娃转过来把我看看,我把娃娃看看,我就悄悄地跟儿子说,你们不要害怕,对不起共产党的事情我没有做过,你们不要害怕。
红卫兵还问我,你不是什么苦都能吃吗?苍蝇,能吃吗?我说,不就苍蝇吗,能吃!拿过来,我就吞下去了。
我干革命,我怕过谁啊?不怕。总有一天会出头。老天明白就行喽,也不用说别的。
画外音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西路红军的问题得到平反,并给这些早已年过古稀的老红军发放了西路红军证书。这是一份迟来的清白,为了这清白,李文英等得很苦,也很无奈。
第二个男人,也不是个好东西。那时候在街上摆个摊的,搞公私合营,也合一块儿去了,他就去了乡里供销社。
本来是叫我去的。可是我不能去啊,我去了屋里怎么办?这么多娃娃。前面两个,后面三个。他乡里去了,起初工作也干得好,对我也好,什么东西也会带回来给我。以后他的心就变质了,有其他女人,也不管我了,东西也不带回来了。
我也了解过,算了,不好就不好了。这是我的命啊,我能碰上啥样的好男人呢。我的生活啊,太孽障了。
这么多年,娃娃都跟着我,不跟他。我也早不跟他来往。以后他到兰州,死在兰州,死在我儿子跟前。
娃娃们读书,都是我供出来的,没钱也没办法,也要读书。不好好读书就不行,就打,都听我的话。娃娃们从小没吃过饱饭,早上都是喝一点清汤汤,就上学去了,从没吃过白面馒头。
有很多年,我们被叫做“流落红军”。我写信给中央,一封一封写。我们是奉中央的命令,往西路走,我们是西路红军,我们是怎么流落的,要说清楚,这是环境逼迫在这个地方,敌人把我们……不是冤枉的是什么呢?给我个“流落红军”,我坚决不要。
吃了败仗,是悲惨的。当了俘虏,也是屈辱的。可我伤心就伤心死了的那些人,他们的骨头在哪里,谁埋的,都不知道。死去的那些同志们,在雪山埋在坑里,死了的那些千千万万的人,他们能不能瞑目啊。
感谢徐向前和李先念,感谢十一届三中全会,为西路军正名平反,那些被俘、失散老红军才恢复了名誉。我们背了几十年的黑锅,这下可以摘掉了。可惜的是,好多人等不到这个结果,就已经离世了。我那一个班,就我还活着,老天让我多活几年。
苦了就苦了,这辈子我都不后悔,坚决不后悔。
现在政府对我也好喽,现在生活费一个月1000多块钱。看病也有钱。好得很呢。
也有好多人来看望我,中央的也有,有些我也不认得是谁。李向阳女婿,来了给我一万块钱,还有那个谁谁,也给我一万块钱。
多大的干部来了,我也敢说话,部队来人,我觉得最亲切。不管碰到谁,我都讲老实话,一句假话不说。我这么老了,是不是?
大儿子对我最好,知道我的苦。他70多岁了,一家人在深圳,他女婿在杭州,都是挣大钱。老二,现在退休了。老三在兰州当工人,修房子,生活差一点。老四,在税务局当干部。
老了,以前从没有怕过,现在晚上睡觉就害怕。我这屋子里,一天到晚就我一个人。
我养了一对鸟儿,小八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能跟我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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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采访结束,告别老人下楼,一回头,发现老人已经推开二楼窗户,靠在窗口向我挥手。我好几次回头,风烛残年的老人依然在挥手,直到弄堂尽头拐弯处,再也看不见。
我抑制不住地流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