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的大将军桓温曾和名士殷浩进行过长期的政治斗争,并最终将殷浩击败,逼他下野。桓温与殷浩之间曾有过一段著名的对话。
桓温问殷浩:“卿何如我?”殷浩回答:“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殷浩虽然是个无能的将领、颟顸的官员,但他的这句回答却是如此伟大,我只能原句照录,不再做任何翻译。
荀粲和殷浩的话都是当时那股时代洪流的一部分。无数以往的价值规范在魏晋时代轰然坍塌,一个空旷而迷茫的伦理原野展现在时代大门之后。殷浩在大门后寻找到了真实的自我,而荀粲则碰到了火一样灼热的爱情。
卷入这股洪流的,不光是荀粲这样的名士,那些士族大家中的女性自然也不能独立于此种风气之外,她们也已经开始颠覆整肃的闺门了。晋朝的名士兼高级官员王浑和他的太太坐着聊天,正好看见儿子在面前经过,王浑骄傲地对太太说:“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真是让人欣慰。”他太太回答说:“要是我嫁给你弟弟,生出的儿子比这还得强!”
王浑夫妻和何曾夫妻,哪一对是更值得羡慕的两口子,大家可以自行判断。
东汉的班昭(女)曾经大义凛然地写下《女诫》,热烈呼吁所有女性都来当狗。《女诫》的细节内容我不再一一列举,大家看看篇目就可以知道班女士的心得体会。全书共有七篇: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
但此时已经不是班昭的时代。
谢安的太太钟夫人对丈夫管得很严。她自己有时候也看歌舞,但谢安一进来,她就让人拿帐子把舞姬挡起来,让谢安看不成。谢安熬不得,想讨个小,但是自己又张不开嘴,就安排一些亲戚朋友做老婆工作。这些人缠着钟夫人,给她讲解《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家解释说外面有“窈窕淑女”,谢安想去“逑”一“逑”,替丈夫讨个小,真是贤惠。钟夫人就问:“这是谁写的诗?”大家都说:“这是圣人周公写的。”钟夫人说:“怪不得。要是周婆,就不会这么写了。”
后来人把钟夫人的话当成千古奇谈,觉得这蠢女人说的怪有意思的。其实蠢的不是钟夫人,而是这些评论家。夫妻之间的爱情如果没有嫉妒和独占性,恐怕是不可想象的。我想除非人类社会形态和人的基因发生根本性的变化,配偶间的嫉妒是不可避免的。没有嫉妒的爱情算不得爱情。
魏晋的女性们有了强烈的自我意识。她们明白了爱情的美妙,明白了情爱是值得向往、值得追求的。
韩寿偷香的故事就颇有意味。西晋的头号重臣贾充,有一个叫贾午的小女儿。贾充在家中宴请下属的时候,贾午从幕帐之后偷看,忽然发现里面有一个小帅哥,英姿飒爽、眉目俊秀,当下颇为心动。回到内室后她向丫鬟们打听那小帅哥是谁,可巧有个丫鬟知道那人叫韩寿,是自己以前的主人。贾午“发大感想”,做梦都梦见韩寿。这个丫鬟就前往韩寿家,当起红娘。她对韩寿说自己的女主人如何如何艳丽动人,对韩寿又如何如何一往情深,韩寿本人又如何如何“潇洒帅哥,淑女好逑”。韩寿听了以后非常激动,觉得要是不采取行动,枉称了“帅哥”二字。当下这个丫鬟就来往于贾午和韩寿之间,将偷情措施安排妥当。韩寿不仅是帅哥,还是运动健将,敏捷过人,到了晚上,韩寿来到贾府,翻墙而过,在丫鬟的指引下,在贾午卧室之内做起情爱之事。家里上上下下都毫无察觉,只有贾充眼光比较敏锐,发现小女儿“悦畅异于往日”,不过也猜不透其中缘故。
事情被察觉起源于一种外国香料。当时西域向晋朝皇帝进贡了一种奇特的香料,涂在人身上,一个月香味都不会散去。皇上视为奇宝,只将它赏赐过贾充和另一个高级官员两人而已。贾午也觉得这是个好东西,只有用在自己情郎身上才不算糟蹋,就将它私下送给了韩寿。韩寿少年心性,当即用将起来,浑身香喷喷地上班,引起了上司贾充的警惕。贾充提鼻子一闻,觉得这是西域香料的味儿,脑筋马上高度开动,联想到家里的香料、女儿“异于往日”的悦畅,还有韩寿的那张小白脸……贾充回家后马上展开调查,发现自己的院墙有些问题。他把贾午身边的丫鬟捉来一通恫吓拷问,知道了自己女儿的小秘密。这件事情以喜剧收场:贾充安排了女儿和韩寿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