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一宗谋杀
看过电影《赤壁》的都知道,一开场,曹操打算出师讨伐刘备,继而进攻东吴。
孔融在朝堂上点破曹操的狼子野心。曹操一怒之下,拿孔融祭旗,随后率大军出征。
这是虚构。
历史上,没有曹操出征拿孔融祭旗这一说。
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孔融的确是被曹操所害。曹操不仅杀了他,还将他的妻儿老小全部诛杀。
孔融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提到他,就想起典故“孔融让梨”,4岁就知道把大个儿的梨子让给别人,客人笑称他为神童。
是够神的,保不齐大个儿的梨子有虫,所以让给你。
孔融吃过亏吗?他吃亏大了。也是因为有才,爱显摆。
这一点从他写文章以议论为主可以看出来。
孔融文章的内容大多为伸张教化,宣扬仁政,荐贤举能,评论人物,多针对时政直抒己见,颇露锋芒,个性鲜明。
可是,在曹操手下当差,显摆才华的下场基本都不好,孔融算一个,杨修算一个,祢衡不算,那是玩半裸秀打嘴仗的,见到祢衡您就算看到不要脸本人了。
瞧人家徐庶多机灵,一言不发,透着沉默是金。
实际上,孔融也是个义士。怎么呢?在他16岁的时候,为了挽救被朝廷宦官迫害的张俭,与哥哥孔褒争相牺牲生命。这一事件,使孔融天下闻名。
《后汉书·孔融传》记载,汉献帝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刘备举荐42岁的孔融为青州刺史。
时隔一年,也就是建安元年(公元196年),袁绍之子袁谭攻打青州,孔融逃出青州。
后来,孔融辗转到曹操手下。曹操这人比较复杂,既爱才又妒才,既君子又小人,是个矛盾综合体。
他知道孔融有才,让孔融到许昌做了将作大臣。将作大臣这个官职,相当于现在的部长级,就是主管工程、建设。
孔部长上任以来,干得不错,常常在朝廷的御前会议中,表达自己的真知灼见。曹操一直都很重视他。
可是,公元197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这件事让孔融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二、迁怒杨彪和禁酒令
这一年天下不太平,袁术大言不惭地在寿春称帝,曹操很生气,想灭袁术一时又灭不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迁怒于太尉杨彪。
因为杨彪曾经和袁术联姻。杀不了远的,搞个近的。
曹操便诬陷杨彪,说他企图废黜天子,上奏书请求收捕下狱,判杨彪大逆不道之罪。
孔融听说了这事儿,朝服都来不及穿,就跑到曹操跟前讲道理。他对曹操说:“杨公有四代的清明大德,全国人民都钦佩。《周书》上说,父子兄弟,有罪都不能连及,怎么能把袁术的罪归于杨公呢?”
曹操这时正在气头上,你提什么《周书》啊,这才华卖弄得忒不是时候了。
可孔融的话又无懈可击合情合理,意思很明确——如果你曹操这样滥杀无辜,必定大失天下人心,以后谁还愿意辅佐你呢?
可曹操还是不肯放过杨彪,他让许昌令满宠去审理杨彪的案子。
孔融没办法,只得暗中活动,他请尚书令荀彧托付满宠,说审理杨彪时,请只录口供,不要拷打。
满宠心头有数,说是审理杨彪,结果一句也不问,上来就按照法令拷打杨彪。
几天后,满宠告诉曹操,说这杨彪经过拷打,一个字也没说,这个人在海内有名气,如果不把他的罪过搞清楚,就不能服众,就会失去民心,这对您非常不好。
曹操没办法,当天就把杨彪放了。
一开始,孔融和荀彧听说满宠拷打杨彪,还心生怨恨。这下才知道是满宠的计策,为的就是让曹操放了杨彪。
杨彪领教了曹操的厉害,如今汉室衰弱,政权都在曹家,惹不起躲得起,他谎称双腿筋肉萎缩,连续十几年不能行走。最终逃离了曹操的魔掌。
而孔融不知趣,阻止了曹操加害杨彪,他反而有点得意忘形,常常以讽刺、挖苦的方式和曹操唱反调。
在绝对权力的统治空间里,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时时处处恃才傲物,说怪话讲酸话,是历史上不少自命清高之士的嗜好。仿佛不这样,就显示不出自己有智商,就显示不出自己卓尔不群。
讽刺挖苦倒在其次,否定重大决策,更是对当权者的反叛和打击。
譬如曹操颁布了一条禁酒令,说酒会亡国,必须严禁。
其实,曹操的本意是为了节约粮食,非要说这也是利国利民之策。可孔融不干了,跳出来高谈阔论,说自古以来,亡国的还有女人,怎么不把女人一起禁了?曹操无言以对。
反对一回就算了,可孔融回回都反对,这就让曹操极度恼火,记恨在心。
三、谋杀孔融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秋七月,曹操要发兵南攻荆州刘表。
他知道孔融和刘备的关系一向亲密。这家伙平时就一贯唱反调,关键时难保他不会下烂药。
于是曹操决定,干掉孔融。但孔融是一个名士,不能说杀就杀,一方面,曹操可不想背负滥杀无辜的罪名;另一方面,如满宠所言,要服众,不要失去民心。
那么,妥当的方式就是谋杀。
谋杀的要领在于周密、严谨的部署和策划。曹操精细盘算,认为给孔融罗织罪名最为妥当。这罪名还不能是一个,要多个。
于是,谋杀行动分为两个步骤。
第一步:这年的八月二十四,曹操派光禄勋山阳人郗虑出任御史大夫。为什么要让郗虑做御史大夫呢?因为曹操很清楚,此人素与孔融不合。
第二步:郗虑一上任,曹操就马上指使他搜罗孔融的过错。郗虑既乐意又卖力,搞别人兴致差点,搞孔融他来劲了埃
很快,郗虑就搜罗到给孔融定罪的证据——孔融曾经扬言“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
卯金刀就是繁体的“刘”字。这就是谋反的论调。
而且,从前孔融在北海的时候,看到王室不安宁,招集徒众,要想图谋不轨,后来和孙权的使臣谈话时,又毁谤朝廷。
要说这罪名够大了。可曹操认为,仅此一项罪名还不够猛,命郗虑继续秘密调查搜罗。
于是,郗虑又收集到孔融的两大不孝的言论。
一个是不尊重先哲。
孔融曾和祢衡互相吹嘘,祢衡赞孔融,说你是“仲尼不死”;孔融则回赞祢衡,说你是“颜回复生”。俩哥儿们脸皮确实够厚的。
另一个不尊孝道,闹饥荒的时候,孔融对别人说,“如果父亲不好,宁肯把东西让给别人吃,让父亲饿死”;
对于母亲,孔融认为,母亲和儿子没有什么爱,就像一件东西暂时寄放在瓦罐里,倒出来后双方就毫无关系了。
行了,两大罪名,不忠不孝。一个鼻孔流血,只是火旺,两个鼻孔一起流血,你死定了。
四、孔融之死
实际上,一条谋反言论就足以干掉孔融了。为什么曹操偏偏要两项罪名呢?
这就是曹操的高明之处。
其一,汉朝是主张以孝道治理天下的。
曹操的精明和奸诈就在于,以不孝为罪名强加于孔融,不仅除了心头之患,而且表明自己遵循孝道,维护汉室。
无论从政治角度,还是笼络人心的角度,都让自己获得利益,可谓是一箭双雕。
其二,以不孝定孔融的罪,可以充分掩盖谋杀动机。
在不孝的后面,再加上一条谋反的“副罪”,孔融便更加罪有应得了。
其三,将不孝罪放在谋反罪前面,作为“主罪”,也显示自己的大度,你孔融通敌刘备,也可以不杀你,你也可以去投奔他,我曹操爱才,绝不滥杀人才,但你不孝,就必须处死,属于“挥泪斩”。
其四,以言论治罪,也给恃才傲物或者沽名钓誉者一个警示,不许妄自尊大,不许讲怪话,讲怪话、讽刺、挖苦绝不是活跃政治空气,而是作乱。
在专制的政权里,你们应该是沉默的大多数,没有人权,更没有话语权。
其五,这两大罪名,可证明孔融人品有问题。
肉体杀掉,还消灭你的名誉,让你永世不得翻身,让陈寿写《三国志》也不敢给你立传。这就叫踩死你,还踏上一万脚。
因此,曹操在布告上写道:融违反天道,败伦乱礼,虽肆市朝,犹恨其晚。
这个没打红钩的布告,充分表达出曹操的愤怒,“犹恨其晚”,杀你还杀晚了。
于是,此时已是太中大夫的孔融被处以死刑,不是祭旗,而是在街市上行刑,连同孔融的妻儿一起诛杀。
以前,京兆人脂习和孔融交好。脂习曾多次告诫孔融,不要过分刚直,长此下去,必定遭到祸害。
这下,孔融真的死了,许昌没有一个人敢去为他收尸。只有脂习去了,抚着孔融的尸体痛哭,说:“孔文举舍弃我而死,我还怎么能够生存呢?”
曹操知道,立即下令搜捕脂习,本想杀掉他,后来又赦免了他。
五、第二宗谋杀
其实,早在孔融之前,曹操已经炮制过一宗谋杀案,因为被害人的地位、名声和影响都不及孔融,权且定位为第二宗谋杀案。
第二宗谋杀案的被害者叫祢衡,青州平原般县(今山东临邑)人。
论才学祢衡不及孔融,但和孔融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诸事喜欢唱反调,而且比孔融更加狂傲。
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密切,孔融屡次向曹操举荐祢衡,说祢衡也是一位名士。曹操素有吸纳天下人才的夙愿,便答应见见祢衡。
私下里,孔融和祢衡彼此欣赏,并且肉麻地相互吹捧,祢衡称孔融是“仲尼不死”,意思是,孔融乃再世孔圣人。孔融则说祢衡是“颜回复生”。
祢衡的狂傲其实很苍白,说起才学,他不过算是汉末的辞赋家罢了,有一篇代表作叫《鹦鹉赋》,是一篇托物言志之作。
而他本人也像一只聒噪的鹦鹉,善于讥讽和责骂别人,内心却恶性膨胀。基于这种性格和德行,祢衡完全不把曹操放在眼里,大肆讥讽曹操。
曹操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便召他为鼓吏,是打鼓的小角色。
这让祢衡大为不满,穿着不合礼仪的衣服来敲鼓,鼓敲得精彩,可被负责礼仪的官员训斥,说鼓吏应当着特殊的服装。
祢衡点头称是,来到曹操面前,一件一件慢慢脱下自己的衣服,直脱到一丝不挂。曹操尴尬得下不来台,强作欢颜地对宾客自嘲道:我想羞辱祢衡,没想到反被祢衡羞辱了。
祢衡这种找死的行为,连孔融都觉得过分,他责备祢衡的同时,又诉说曹操的爱才之心。于是祢衡又去见曹操,意思是去认错。
曹操得知也很高兴。哪知道祢衡穿着一件单衣,头顶破葛巾,手拿一根木棒,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走到大营门口,一边用木棒敲地,一边放声大骂,骂得毒辣刺耳。
曹操暴怒,想祢衡这小子算什么东西,孤要杀他,不过像杀一只麻雀老鼠罢了。
曹操恼怒归恼怒,却始终注意自己的言行和形象,尽量保持宽容爱才的名声,不好直接加害祢衡。
于是他采取谋杀,这次的谋杀手法是借刀杀人。他派人强行把祢衡押送到荆州,送给荆州牧刘表。
六、借刀杀人
刘表早知道祢衡的大名,把他奉为上宾,让祢衡掌管文书,并指出“文章言议,非衡不定”,也就是荆州官府所有的文件材料,都要请祢衡过目审定,对祢衡十分器重和信任。
但祢衡仍然盛气凌人,目空一切。
有一次他外出,刚好有份文件要马上起草,刘表于是叫来其他秘书,让他们共同起草。
他们“极尽才思”,好不容易把文件写好了,谁知祢衡一回来,拿起文件草草看了一下,就说写得太臭,然后把它撕得粉碎,掷于地上,接着他便要来纸笔,手不停挥地重新写了一篇交给刘表。
而且,还讥讽刘表的左右亲信,这些亲信就反过来整治他,到刘表那里去进谗言,说祢衡断言,将军难成大事,因为将军虽然宽厚仁义,却有妇人之仁,行事又优柔寡断,以后必败无疑。
这番言论是否出自祢衡之口,不得而知。但谁听了都会相信是祢衡所言。
刘表当然不能容忍祢衡的放肆和无礼。但他也不愿担恶名,就把祢衡打发到江夏太守黄祖那里去了。
刘表知道黄祖性情暴躁,他的用意显然也是借刀杀人。可以说这宗谋杀案的主谋是曹操,刘表胁从,实施杀戮的是黄祖。
七、祢衡之死
祢衡到了江夏以后,一开始,黄祖对他也比较看重,让他负责文件起草。祢衡也颇为卖力,工作干得相当不错,凡经他起草的文稿,“轻重疏密,各得体宜”,写得十分得体,得到了黄祖的嘉赏。
然而,祢衡本性难移。建安元年(公元196年)黄祖在战船上设宴会,祢衡当着众宾客的面,尽说些刻薄无礼的话!
黄祖呵斥他,他反教训黄祖,说你这个死老头,少啰唆!
当着众人的面,黄祖哪能忍下这口气,于是命人把祢衡拖走,将他狠狠地杖打了一顿。
祢衡还是怒骂不已,黄祖于是下令把他杀掉。
黄祖手下的人也早对祢衡不满,得到命令,黄祖的主簿便当即把祢衡杀掉了。祢衡死时,年仅二十六岁。
祢衡虽然罪不至死,但死得也不算太冤。他的死既是他目空一切造成的,也是曹操所炮制的。
祢衡以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在曹操那里时,他便蔑视同僚,连陈群、司马懿的长兄司马朗这样的人,他也不屑于交往,说自己岂能和杀猪卖酒的人交朋友。
就连他自己欣赏的孔融和杨修,他也是这番评价,说满朝中也只有大儿子孔融、小儿子杨修还凑合,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孔融当时四十岁,祢衡称呼他为“大儿”,可见祢衡的狂妄已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因此,祢衡的死多少有些咎由自龋与祢衡比较起来,第三宗谋杀案的被害者,就很冤枉了。
八、第三宗谋杀
第三宗谋杀案的被害者叫杨修。
杨修,字德祖,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东)人,是太尉杨彪的儿子。
杨修的为人与祢衡截然不同,他是一个谦恭的人,而且,从小就才思敏捷。
9岁时,有一个叫孔君平的人来拜见杨彪,杨修因父亲不在家中,忙沏茶让座,并端出水果招待孔君平。
孔君平拿起一颗杨梅玩笑说:杨梅,名副其实的杨家果。
杨修立即问孔君平:孔雀是先生的家禽吗?
由于杨修聪颖过人,得到曹操赏识器重,委以“总知外内”的主簿,成为丞相曹操身边的一位高级幕僚谋士,理应算得上一位重臣。
但是,杨修的聪明多是小聪明。
在发生了阔门、一盒酥等事件后,曹操对杨修产生不满,心存芥蒂。
九、聪明反被聪明误
首先来看阔门事件——曹操去视察新建的相国府,视察完后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让人在门上写了一个“活”字,旁人都一头雾水,而杨修当即命人将门拆掉重建,说丞相嫌门太宽,所以在门上写个“活”字。“门”里“活”,就是“阔”,“阔”就是“宽”。
其二是一盒酥事件——有人送曹操一盒酥糖。
曹操吃了一口,在盒上写了个“合”字交给众人。众人面面相觑,而杨修接过来就吃,对众人说:丞相的意思是“一人一口”。
事实上,这两个小事件,还不足以让曹操对杨修动杀心。
而接下来,杨修暗中插手废立太子之事,他辅佐的是曹植,因为他猜测曹操会立曹植。
曹操命曹丕、曹植出邺城门去办事,事先又秘密下令城门守卫不得放行。
这个安排却又被杨修猜中了,他就事先通报曹植,说守卫如果不放行,你身负王命,可以杀了守卫。
曹植照杨修的话做了,杀了城门守卫,结果曹植出了城,曹丕没有出去。
杨修以为自己帮助曹植赢得了曹操的喜爱和器重,哪知道恰恰相反,这样一来,反而给曹操留下了曹植残暴、曹丕仁厚的印象。
杨修聪明反被聪明误,抖机灵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让曹操看透了他的这种小聪明。
十、“鸡肋”事件
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君王,愿意被下臣把自己看个透彻,杨修如果猜出曹操所想而缄默不语的话,也不至于遭到杀身之祸,可他却偏偏喜欢到处张扬,最终,他丧命于“鸡肋”事件。
公元219年,曹操亲率部队进军汉中,要与刘备决一死战。可是刘备死守不战。
曹操攻也不成,退也无所据,真是进退两难。
部下向他请示口令。曹操说了两个字:鸡肋。
杨修听说后,立刻收拾行装,大家问及缘故。杨修说,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丞相心里已经决定回家了。
曹操作为一个统治者,最忌恨的就是别人猜透他的心思。
在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中,曹操处置“鸡肋事件”,严肃军纪,按律斩了杨修,做得既天衣无缝,又除掉了心中一大隐患。
而真实情况是,半年后,曹操才采取谋杀的方式,以杨修“露世言教,交关诸侯”,就是泄漏国家机密,结党营私的罪名,将其处死。
这是杨修的真正死因吗?准确地说,只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两大政治因素。
一、杨修犯了古代皇室权力之争中的大忌,参与了夺嫡之争。
二、杨彪夫人是袁术的女儿,杨修是袁术的外孙。杨彪、杨修本人的身份及政治观念与曹魏政权的利益有冲突。
总之,杨修太了解别人,太能洞悉别人心思,然而他却不了解,这也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