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代,中原地区的汉人都穿着宽袍大袖的衣服,这种衣服不但浪费布料,而且在行走时异常笨拙、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如果是在日常生活中,还无所谓,但在战场上就麻烦了,因为战场上讲求的是行动迅速、灵活机动,衣服太长太宽,跑起来拖泥带水,特别不方便,很多中原士兵在与胡人交战时,就因为受衣物所累,被胡人追上,或当场被砍死,或做了俘虏。
相比之下,胡人的衣服则非常有优势,他们穿的是短衣窄袖,行动起来方便快捷,因此在战场上总是处于主动地位。
第一个注意到这种差别的,是赵国国君赵雍(即赵武灵王),赵武灵王看到了问题所在,便思考变革的方法,最终决定向胡人学习,改变现在的服装式样,改穿胡服,并学习骑射。
如果放在现在,“向对手学习”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但在那个时代,还没有“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意识,在人们普遍的思想观念中,“中原王朝”的文明是最好的文明,化外之邦的“蛮夷戎狄”都是野蛮人,我们岂能向他们学习呢?
因此,武灵王意识到了变革一定会受到阻力,便与大臣楼缓商量这件事。他对楼缓说:“要想成就高于世人的功名,就一定会有抛弃世俗的连累。所以,我打算改穿胡人的服装,你看怎么样?”楼缓想了想,没有提反对意见,表示同意。
武灵王又去征询另一个大臣肥义的意见,对肥义说:“我改穿胡服是为削弱敌人,既可减轻民众制作服装的劳力,又能增强战斗力,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但自古以来,敢于创新的人,总是会遭到民众的抱怨,现在我想改穿胡人的服装,练习骑射,可大家一定会反对我,我应该怎么办呢?”
肥义听罢说:“追求高德行的人不会附和世俗,成就大事业的人不会谋求和凡夫商议。既然您的变革有利于国家和民众,那还犹豫什么呢?”
得到了两位大臣的支持后,武灵王坚定了改革的意志,便宣布实施改革:全赵国境内改穿胡服,练习骑射。
果然不出所料,此决定一经宣布,便遭到了几乎所有王公大臣们的强烈反对。赵文、赵造、赵俊、周袑等王室成员及国家重臣,都纷纷站出来反对武灵王的主张,认为武灵王改穿胡服之举有违祖制,向胡人学习,有自轻自贱之嫌,只有遵循旧制才是正当的选择。
赵成是武灵王的叔叔,在众大臣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他的观念,能左右众大臣的观念。可是,当改革措施宣布后,公子成却站在了保守派一边,和众大臣一起反对侄儿的改革;而且,为了表达自己坚决反对的决心,竟然假称患病,不来上班了,以怠工来进行抗议。
武灵王一看,感觉到此事阻力太大,但改革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所以必须坚持。他知道叔叔赵成在众大臣中影响非常大,如果能争取到他的支持,改革基本就成功了。所以,他便派了一个叫王緤的心腹到赵成家探问,同时转达他的话。
王緤便来到赵成的府上,代表武灵王问候赵成,并以武灵王的语气对赵成说:“我已经穿上了胡服,要这样来朝会群臣,希望叔叔也穿上它。我之所以决定改穿胡服,并不是为了纵情享乐,纯粹是为了国家强大的目的。如今我发布命令改换服饰而叔叔不穿,天下人就会议论纷纷。因此希望借助叔叔的威信,来成就穿胡服的功业,特派王緤去谒见叔叔,请您改穿胡服!”
赵成听完王緤的话后,不悦地说:“中原各国是聪明睿智的人所居住的地方,是万物财货积聚的地方,是贤人圣人推行教化的地方,是仁义实施的地方,是《诗》、《书》、礼、乐得以应用的地方,是远方人奔赴观光的地方,是蛮夷倾心向善的地方。现在君王抛弃这些而穿着远方的服饰,更易古时的教化,改变古时的常道,悖逆民众的心愿,激怒学者,远离中原各国传统,因此希望君王三思而后行啊!”
显然,赵成这个花岗岩脑袋,轻易是砸不开的,如果想要使它开窍,必须用重锤猛力敲击才行。于是,武灵王决定亲自到叔叔家去做说服工作。在战国时代,是特别讲究礼节的,赵成虽然是武灵王的叔叔,但他仍然是武灵王的臣子,因此,君王不惜区驾亲自登门看望臣子,这是极重大的礼节。武灵王就是想以此来感动叔叔,让他放弃保守思想,支持自己的改革。
于是,武灵王亲自来到赵成家看望叔叔,同时苦口婆心地做他的思想工作:“叔叔啊,服装是为了方便穿,礼法是为了方便行事。不知道的事不妄加怀疑,不同于自己的意见不随便否定,应该博采众家之长以求完美。改穿胡服、练习骑射,是为了防备临近的边疆。这是利国利民利万代千秋的益事,您作为老臣,作为我的叔叔,应该支持侄儿才对啊……”
武灵王滔滔不绝耐心细致地为叔叔分析利弊,摆事实、讲道理,终于使赵成开了窍,表示要支持侄儿的改革,他说:“我愚昧无知,没能明白君王的深谋远虑,竟敢称道世俗的见解,这是我的罪过。现在我明白了,我完全赞同君王的主张!”有了叔叔的支持,余下的事情就好办了。那些守旧的大臣,一看赵成都穿上了胡服,也就不再坚持己见,也都穿上了胡服。就这样,在经历了重重阻碍之后,“胡服骑射”的改革得以推行,此举大大改变了赵国人的精神面貌,提升了军队的战斗力,赵国因此迅速强大起来,成为战国后期唯一能够与秦国相抗衡的强国。
这是我在司马迁的《史记•赵世家》中读到的史料,读完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知道历朝历代的改革,都会遭到反对,所以戊戌变法才以失败而告终,但戊戌变法之所以遭到利益集团的反对,是因为变法措施损害了利益集团的自身利益,因此他们起而反对,也可以理解。
但“胡服骑射”这件事,完全是不损害任何集团利益、且利益如此明显的一项改革举措,却遭到了那么多人的强烈反对,真的让人不可思议。
这印证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可惜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在某些抱着正统思想不放的士大夫的观念里,改革就是“洪水猛兽”,某些士大夫集团站在社会改革的对立面,成为历史车轮呼啸前进的绊脚石。在中国,变革之难,难于上青天!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商鞅会车裂而死、谭嗣同等六君子会血染菜市口刑场了。正如柏杨说的:“停滞的力量,似乎永远超过进步的力量,正是中国人苦难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