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是历史上很神秘的一个帝国,它的神秘不仅在于它崛起于神秘的白山黑水,更在于它神秘的史料记载。
首先,这个帝国,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由谁建立的?如果按现存史料记载,她首建于宋徽宗政和五年(公元1115年),国父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汉名旻)。但问题在于这是真的吗?应该说不是。
北京大学的刘浦江教授有一篇《关于金朝开国史的真实性质疑》,对现存史料上关于金帝国建国史的记载提出诸多疑问,诸如宋金关系、辽金关系、确切的建立时间等,大多数问题都只能是疑问。但就建国时间这一点,刘教授比较明确地指出,金帝国以汉制称帝的时间绝对不会是政和五年。那具体是哪一年呢?他初步认定:可能在政和七年或八年建立了国家,国号是“女真”而不是“金”,大概在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改国号为“金”。
那么,当年辽帝国下属的女真部落,是如何从一个困于苦寒之地,连生存都难以保障的野蛮部落,飞速成长为灭辽破宋、炫赫百年的强悍帝国?究其根源,我们不得不说正是一位不能为人父的太监起到了国父的作用,这一切,还要从一个多世纪前的宋辽关系说起。
到底是谁违背了《澶渊之盟》
公元11世纪,人类公元纪年的第二千年伊始,毫无疑问是地球人类竞争最激烈的一个时代,原本始终逗留于原始部落阶段的蒙古草原终于迎来了一个重大突破,以汉唐制度建立了强大的契丹(大辽)帝国。中原的汉民族在经历了残唐五代的衰世后也终于结束了乱世,建立了强大的宋帝国。
宋神宗元丰四年(公元1081年),宋廷议定通过一次大规模讨伐,荡平西夏已经具备条件,调动了三十余万禁军、数万蕃军、上百万辅助兵种和后勤部队,分五路大举攻入西夏,史称“元丰五路伐夏”。面对这样的形势,西夏赶紧向辽国求援。
事实上,每次宋军进攻西夏,西夏都会向辽帝国求援。辽国一般会从中斡旋,严重时也会陈兵边境以示压力。这一次显然是最严重的一次,一般的斡旋毫无意义,即使陈兵边境也无法阻止宋军主力深入西夏,辽帝国必须拿出更刺激的手段来引起宋廷的充分重视。当然,直接出兵攻入宋境似乎又太过分了,保护西夏虽然很重要,但也不至于因此和大宋全面开战,最终,辽帝国的做法是遣使重提关南十县的领土要求。宋辽双方经过反复交涉,最终议定宋方不归还关南十县,但将岁币从三十万提高到五十万。辽方则息事宁人,默许宋军灭夏。
最后,宋夏两败俱伤。宋军深入沙漠,虽然连接大胜,但是后勤不继,数十万士卒饿冻而死,无功而返。西夏虽然苦苦坚持到了宋军撤离,但也大伤元气,被打得“不复成军”,更被攻占了不少国土。辽帝国似乎成了唯一的赢家,只耍了耍嘴皮子,就平白无故地增加了岁币。然而,亡国的祸根却从此埋下。
当然,事实已经证明,辽军无力夺回关南十县,宋方也可以通过贸易把那三十万赚回来。更重要的是免去了兵祸,这无疑是一个双赢的合作模式,所以协议签订后双方都非常珍视来之不易的和平,从无人轻言违约,直到这一次。
宋神宗对辽方的违约非常恼怒,在临终前留下遗诏:“能复燕山者,虽异姓亦可封王。”须知宋朝建立百年,除了开国之初的一两位五代遗老,还没有谁能异姓封王,这个赏格相当诱人。严格的说,这份遗诏违背了《澶渊之盟》的精神,但很显然,宋神宗也是在认为辽方率先违约的心理背景下做出的决定。
从现存史料看,这份遗诏刚刚颁布时,在宋辽两国都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因为这事儿其实不太靠谱,既违背祖宗订立的合约,又难以实现,渐渐被人淡忘,直到26年后童贯遇上马植。
当童贯遇上马植
童贯这个人名为后人所熟知,恐怕主要是来源于《水浒传》。然而历史上的童贯,远非小说中所描绘的不堪。他曾身先士卒,率军多次打败西夏,蚕食其大片国土,累计斩首数十万,毫无疑问是历史上军功最盛的宦官。宣和三年(1121年),童贯率军讨平方腊叛乱,因功获得了大宋帝国的最高荣誉职衔——太师。
还没完,这还不算位极人臣,还差一步——封王。
其实按宋朝的行情,已经不兴封王这回事儿了,混到太师就算到顶了。宋徽宗之前一百五十年,也就只出了赵普和文彦博两位太师而已。或许童贯也很困惑,他也在思考还能不能实现人生的进一步突破,最后他找到了答案——马植。
马植本出身辽国的大族,官至光禄卿,但在辽国人缘却很差,前途不是很光明,所以开始考虑通过出卖辽国的方式投奔宋朝。宋辽每年都要互遣宰相贺正旦,宋徽宗政和元年(1111年),宋廷遣端明殿学士郑允中出使辽国贺正旦,检校太尉童贯副之。马植听说童贯到了辽国,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夜见童贯,声称有灭辽之策!
这时童贯会这么想?也许刚开始他也很震惊,而且作为一名国家领导,他应该很清楚,收容一个辽国的叛徒本身也是违背《澶渊之盟》祖训的重罪。但是,辽道宗和宋神宗违约在先,也不是我童贯开的这个头,于是将马植改名为李良嗣,偷偷带回东京觐见宋徽宗。
李良嗣向徽宗提出:“辽国天祚皇帝荒淫无道,而女真恨辽人入骨,如果宋朝通过海路联络女真,一起夹攻辽国必然成功。”宋徽宗有点动心,但当时参与此谋的人都很反对,主要理由是宋辽两国交好百余年,宋帝国还占了人家不少便宜,没必要为一个小小的女真部落而挑开战端。更重要的是西夏马上就可以拿下了,就算要对契丹动手,也应该先把西夏这边解决干净再说。但李良嗣马上又说:“辽国必亡。陛下念旧民遭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必壶浆来迎。万一女真得志,先发制人,事不侔矣。”(《续资治通鉴》卷第九十一),意思是说:幽燕本就是大宋的国土,人民急切盼望宋廷来解放他们,大宋要抓紧时间,不然被女真抢了先就麻烦了。
女真这个部落据说是肃慎或者靺鞨的后裔,跟渤海族也有一定的亲缘关系,生活在辽帝国上京临潢府更北的黄龙府(今吉林长春农安县)附近,主要以渔猎为生。注意是渔猎,而不是游牧,也就是只会猎取野生动物,连放牧的技术都还没有掌握,非常落后。
辽帝国是一个典型的多民族国家,主体民族有契丹南院、契丹北院、奚、乙室、汉、渤海六大民族,另有祖卜、女真等49个小部族。宋人应该对六大民族比较了解,但是对49个小部落未必就很熟悉。由于宋帝国有过挑拨辽帝国内部奚、汉、渤海等族叛乱的前科,所以辽人非常防备,一般不允许宋人和辽国其它民族接触,更由于地理位置所限,当时宋人对女真这个部落的了解应该局限于东珠、猎鹰等几种特产上,具体情况只能听李良嗣的一面之词。李良嗣则充分利用这个信息不对称的优势,让宋朝的核心决策层相信了女真部非常强大,而且有意反辽的说法。
事实上,当时辽国的局势确实不太景气,但还不至于全面崩盘。金国后来号称辽国对他们严酷压迫,所以起兵反辽,此说虽不失真,但也明显夸张。辽帝国在古代,算是国内民族关系相当和谐的一个典范,要说主体民族对少数民族一点压迫都没有也不至于,但绝对算是相当仁慈的。更何况以女真的实力,既无生产力又无国家组织,根本不可能对抗庞大的辽帝国,就算有一点压迫也只能屈从。李良嗣编造女真可以助大宋灭辽,就相当于说拉登可以灭美国一样,但是由于宋徽宗、童贯等人对女真的情况实在不了解,又被灭辽这个大功所吸引,几个好大喜功的人终于被李良嗣所利用,成为了他成就盖世奇功的工具。
海上盟约,宦官封王
确定了扶植女真、夹击辽国的战略,宋徽宗赐李良嗣国姓,任秘书丞,负责联络女真。赵良嗣通过海路,绕开辽帝国的监视,多次潜入女真部,密谋叛辽。在得到宋帝国的撑腰后,女真部明显嚣张起来。政和二年(辽天庆二年,公元1112年),辽帝国召集各部族在混同江聚会,女真部都勃极烈(部族最高领主)完颜乌雅束派其弟完颜阿骨打参加,却对天祚帝非常不尊重,引起辽帝震怒。而按辽帝国的民族自治制度,各部落首领由本部世袭选举产生,但也要经过朝廷的认可,并接受朝廷指派的祥稳统领。但政和三年乌雅束卒后,没有向辽帝国告丧,阿骨打直接继位,也没有接受朝廷指派的祥稳,正式脱离辽帝国直辖。
然而这些行动始终没有引起辽帝国高层的警惕性,仍然认为这是普通的部族滋事,没有把落后的小小女真部落放在眼里。但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次是有宋帝国在背后搞鬼,女真在宋帝国的扶植下,短短数年,已经拥有了完善的国家机构和军队组织,完全可以与士气萎靡的辽军一战。直到女真军攻克黄龙府才真正引起辽帝国高层的重视。但为时已晚,渤海族也开始叛乱,辽军士气、军纪全无。由于辽帝国的防御策略主要是针对南方的宋帝国,主力部队和工事都在南方,对北方平原防御很少,极易被骑兵突击,于是天祚帝放弃国都,由秦晋国王耶律淳留守,逃往云中府(蒙古)。
相对于女真的攻势,宋军始终没有动作,这不是因为童贯不想打,是因为他暂时还受到西夏和国内方腊叛乱的牵制。宣和四年(1122年),童贯终于把西夏打趴下,并且剿灭了方腊叛乱,将十五万陕西军,数万藏、羌军集结于河北边境。刚开始的时候,辽国人还以为他是来帮助镇压女真叛乱的,遣使到宋军中求援,才知道居然是夹击的!
辽人现在才彻底醒悟,女真叛乱原来是自己百余年来一直事为兄长的宋帝国在背后搞鬼,非常伤心,遣使向童贯哭诉:“我国女真部叛乱,也是大宋所憎恶的。今天大宋图一时之利,弃百年之好,结豺狼之邦,为他日的大祸埋下伏笔,到时候怎么办呐?救灾恤邻是古今通义,才是大国应有的作为啊!”辽使这番话也极有见地,敏锐地指出了宋帝国不懂得唇齿相依的短视行为,童贯无言以对。
但是在童贯看来,百年盟约又岂有他封王这个历史纪录重要呢?即便后来辽国非常诚恳地投降,甚至屈辱地将兄弟之国降为伯侄之国,也无法撼动童贯封王的决心。童贯赶走辽使,免去种师道的军权,另以主战派将领取代,快速进军,在辽国叛军郭药师的帮助下,快速攻克幽州燕山府,完成了收复幽云十六州的伟业。
严格说来,他确实是自大汉奸石敬瑭出卖国门幽云十六州175年来,第一次正式收复。如果历史到此为止,他无愧为民族英雄!
反噬身灭
童贯灭了辽国,封了王,他的个人功业达到了顶点,但是历史并不能就此结束,接下来他必须面对金帝国——为了灭辽他一手扶植起来的新对手。
金太祖深感大宋的恩德,临终前还万般叮嘱,一定要与大宋世代交好。但遗嘱的约束力是有限的,其弟金太宗继位后很快就起兵攻宋。而由于在灭辽这件事上,宋廷内部产生了巨大的裂痕,很多人怨恨蔡京、童贯甚至是宋徽宗,更由于宋徽宗在北方边境布防上的失误,金军的攻势很容易得手,一路打到了东京。而追究责任,宋人无不认为是宋徽宗为首的领导层决策失误,最后宋徽宗退位,蔡京、童贯、赵良嗣等人被斩首。童贯被杀后陕西军失去了首脑,而河北军又经过百余年的和平,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根本无力抵抗金军,最终造成了靖康之难,形成了宋金对峙的分裂局面。这既是宋王朝的奇耻大辱,更是人类文明前进路上的一个重大挫折。
回顾辽灭金兴的这段历史,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辽亡的根源在于违背了《澶渊之盟》,但更重要的还是童贯。他为了个人功业,不顾一切,养虎为患,扶植野蛮部族来攻打文明帝国,最终引火烧身,令宋辽俱败,成为历史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