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多年来一直是汉朝的心腹之患,从高祖开始,到武帝,到宣帝,为了这个恶邻操碎了多少心,牺牲了多少生命,耗费了多少民财。而匈奴,也未必好过。这种对抗,在一个女人的努力下,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
这个女人,既不是吕后,也不是名声更大的嫁到匈奴的王昭君,而是嫁到乌孙国的解忧公主。
和亲其实并不像期望中的作用影响那么大。想一想我们自己就知道了:皇后或妃子对一个国家开战与否有决定性影响吗?何况匈奴或乌孙等西域国家,常设并列的两位皇后,他们对女人的尊重程度甚至还远远不及汉朝,又能怎么影响他们的大事决策呢?只有在考虑到陪嫁、考虑到老丈人的利用价值的时候,才会把后妃的意见列进来。可想而知,像乌孙国王娶两个皇后,左夫人是匈奴公主(以左为尊),右夫人是汉朝公主的时候,汉朝公主的日子将是多么难熬。
解忧是楚王戊的孙女,其实很倒霉,她先后嫁给了三代昆莫(有时也叫昆弥,相当于国王)。乌孙的昆弥岑陬军须靡向汉朝和亲,娶了她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去世前,他把王位传给了堂侄翁归靡,约定自己的儿子泥靡是下一任继承人。翁归靡被称为肥王,和解忧公主感情不错,生了三男两女。
只是,肥王也同时娶了匈奴公主,解忧的右夫人地位很尴尬。此时,匈奴叫嚣着要乌孙背叛汉朝,它吞并了乌孙的土地,要把解忧公主交出来。解忧很镇定,和肥王一起防御,匈奴大军一直进不了伊犁河谷,区区小国居然没有被匈奴压垮,拖了几年。
解忧莫非就不能向汉朝求救?能,当然能,解忧早就上书了。可是当时汉朝的昭帝年少,身体又不好;驾崩后又立了一个只当了二十七天皇帝的昌邑王;当时立谁为国君还愁得要死,哪里顾得上为一个外番公主主持正义?
一直拖到宣帝即位了两年之后,宣帝才下定决心出兵支援乌孙。汉朝五位将军率领十五万大军到乌孙,联合反击匈奴。这一场大战打得很精彩,大获全胜,连匈奴壶衍鞮单于的亲眷都俘虏了,战利品无数。而匈奴的民众死伤、离去的数量更多,他们的畜产被赶跑死亡的不计其数。“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匈奴壶衍鞮单于咽不下这口气,他自己带领一万多骑袭击乌孙,抓了一些老弱,结果老天下起了大雪,一天就几丈深,匈奴老百姓和牛羊马纷纷冻死,十个里面活不到一个。周围的丁令、乌桓、乌孙等国家趁虚而入,又杀了匈奴数万人,牛羊马死的就更多了。整个匈奴,老百姓死了十分之三,畜产只剩下一半,国家已经奄奄一息了。它的附属国纷纷解散,不再受它约束。之后,汉朝再派三千骑兵进匈奴,抓了几千名俘虏,他们连吱都不敢吱一声。
匈奴彻底衰弱了。
这个胜利,天气帮了很大的忙。也许,包括汉朝朝廷,包括解忧公主,他们都不会想到一次自救竟然摧毁了多年来的肘腋之患的有生力量。
以往,我们很少注意到,除了政治斗争、武力征服、文明不平衡的内在趋动力能影响了历史的进程之外,气候也是其中看不见的推手。读《汉书•五行志》就会发现,西汉的气候无常,记载的雪、霜、冻等事件尤其多。中原地区也就罢了,北边的匈奴等游牧民族比较悲惨了,草也不长了,牛羊也大批冻死了,水草不济,只能南下,靠虏掠边疆为生。所以西汉的边患才那么严重。东汉气候相对温暖,边患问题就少得多了。
如今,早有学者证明过,历史上异族入侵严重的时期,基本上都与气候异常有关。比如汉朝过后的“五胡乱华”,正是中古的大寒冷时间,导致北方族群为躲避寒冷纷纷南侵;唐朝温暖湿润,没有多大的边患危机;宋代就转入寒冷期,结果辽、金、西夏、蒙古都总想入侵中原,或至少抢点贡品。气候变化影响人类历史的发展,已经得到越来越多历史研究者的重视了。如果加上每个朝代覆灭之前,都必然发生过的水灾旱灾和其他自然灾难的话,简直可以说,气候塑造了我们的一半历史。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灾和人祸在竞赛”。
当然,本来生活得舒舒坦坦的解忧公主,去到那种苦寒之地,辅佐肥王(一听就知道这位王长相不敢恭维)支撑着这个小国,亦居功甚伟。
然而仗虽然打赢了,解忧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她的后半生仍然在乌孙的各种叛乱和内斗中挣扎和停调。在解忧的两个儿子都死了之后,解忧回到了长安。这时候,她已经七十岁了。
解忧公主是一名政治家,能够周旋于乌孙、汉、匈奴之间,为乌孙和汉朝都争取到利益,并大大削弱了强敌匈奴,十万大军都未必能做到的事,她意外地办成了。——当然,那是天假其便,匈奴进军乌孙就像德军开进斯大林格勒一样,沾了天气的光。可惜的是,历史上的女政治家,最大武器永远是身体和性。她们必须通过与男性威权建立性的联系,才有发挥作用的一丝可能;否则,哪怕是公主,连站在舞台上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