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这个人,中国的知识界几乎人人皆知。然知道他不是别的,而是因为他是个著名的奸佞之徒。说阮大铖是奸佞之徒,实在没有冤枉他。此人明神宗万历44年中进士,熹宗天启年间任吏科都给事中,后依附阉宦魏忠贤,很做了些坏事。崇祯时被贬斥,虽千方百计企图东山再起,都受阻于东林党和复社,前后长达17年。到南明弘光时,他又依附权奸马士英,任兵部尚书,又做了大量坏事。清兵攻打金华时,他主动乞降,成了民族的罪人。
但是,阮大铖又是一个著名的作家。诗写得很好,文章也上乘,著有《永怀堂全集》。特突出的是写戏,有11种传奇(剧本)行世,现有的尚有《燕子笺》、《春灯谜》、《牟尼合》、《双金榜》多部。这些剧本,一经演出,就极受群众欢迎。明末大文学家张岱在《阮圆海戏》里,说他的作品:“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笔笔勾勒,苦心尽出……本本出色,折折出色,脚脚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特别是《燕子笺》,写书生霍都梁与青楼女子华行云及官府小姐郦飞云之间的爱情故事,其观点就很值得称道,加上情节委婉有致,唱词清丽可人,是中国古典剧目中数得上的好戏,连他的政敌复社的陈员慧、侯方域也交口称赞。《明史》尽管把他列入“奸臣传”,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剧本“脍炙艺林,传布最广”。
对于阮大铖这样的人物,几百年来,人们对他似乎过于的严酷了,严酷到“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脚,叫他永世都不得翻身”的地步。应该说,在政治上,道德品节上对他严酷是对的,但不能因为其是奸臣,是民族罪人,就连人家明明是大戏剧家也都不予承认。据说在民国年间某地曾上演《燕子笺》,虽然受到群众欢迎,后因为知道是阮大铖所作,被禁演了。解放后,我们出版了那么多的文学史、戏剧史,大多数根本不提阮,个别提到的也只是一二句而已。现在,青年人绝大多数已不知道三百年前,中国尚有这么一个大剧作家了。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太严酷,完全可以啥事按啥说,不要死抱住那个“文如其人”的老框框不放;不要认为:人坏了一切就都坏了。历史上文不如其人,诗不如其人,画不如其人的多得是,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既不能因人废言,更不能因人废文。明代还有个奸臣叫严嵩,写得一手好书法,我们不能因为他是奸臣就连人家书法家的资格也不承认了。
文章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周作人。要说他政治上的反动和为人的卑劣,比阮大铖坏多了。阮大铖当年迫害东林党人,从某种意义上讲,还是不同政治集团的斗争,他的降清,说到底是这一朝降到那一朝,是中国降给了中国人。可周作人就不同了,他降的是日本帝国主义,在国难当头时,他给日本人办事,是名实相副的汉奸、卖国贼。但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因周附逆当汉奸而否认其为大作家。他的作品出了又出,印了又印,甚至有人因为他的作品而讳言其汉奸身份。从这点看,同样是奸佞,我们何厚此而薄彼,这不是很大的不公平吗?
看来,还是用两分法的态度对阮大铖为好,给他一点宽容,承认他是中国大戏剧家之一为要。今年是阮大铖先生辞世355年,能不能给他出一本戏剧集,以证明他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