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鄂豫皖打仗的时候,爸爸见过我的奶奶,但是他也没办法,尽忠不能尽孝,当时已经死了不少了。最初没有想到闹革命的严重后果,但是随着他的名望越来越大,蒋介石就下令杀绝徐家。1930年,一开始是“杀绝徐族”,后来是捉到女的就卖,逮到姓徐的就杀,都不敢姓徐。父亲离开鄂豫皖参加长征的时候,家里已经死了66人。解放后,在家乡已经没有跟他同辈的老人了。
“黄陂有个臭豆腐”
“中国共产党的军事领导人中,恐怕没有人能比徐海东更加‘大名鼎鼎’,也肯定没有人能比他更加神秘的了。”
——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
记者:1936年的夏天,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秘密前往陕北苏区,要探寻“红色中国”。他采访了毛泽东和很多红军将领,后来在书中对您父亲的描写用了“大名鼎鼎”和“神秘”这两个词,他对这位出身贫苦的将领的身世非常着迷。有人叫他“泥巴人”,有人叫他“臭豆腐”“徐老虎”,甚至徐海东也不是他的本名,给我们讲讲您父亲的身世?
徐文伯:我老家是湖北黄陂县,我最早是1960年回去过,那时候他出生的屋还在,他烧的窑也还在。“泥巴人”就是做窑的,我们家七代都是窑工,父亲是第七代,做了11年的大水缸。做水缸很累,要很有力气,累的时候总要喝点酒来解乏,所以我父亲的酒量是比较大的。他参加革命以后也离不开酒,打仗的时候,警卫员给他背的水壶里装的都是酒。战场上不能说拿酒来啊,他就说拿水来润润嗓子,警卫员就知道了,就把酒拿给他。
我父亲家兄弟姐妹14个,父亲是老幺。他和我大伯的孩子一起出世,那在农村是不光彩的,我爷爷就准备把他淹死,我奶奶舍不得,就这样把他留下来了。上学的时候,我父亲就好打抱不平,看不惯就要讲,就要打,不管你是谁。后来,他打了一个大地主的儿子,私塾也不敢教他了,一共读了三年书,于是就开始了他的窑工生涯。
,徐海东
记者:其实徐海东并不是他的本名,为什么要改名呢,而且改了不止一次?
徐文伯:对,他原名徐元清,后来参加北伐改名为“少奎”,觉得“元清”不够革命的气魄。到1928年他搞暴动,家里人被杀,暴动没成功,为了表示决心,一定要把革命再搞起来,他改成“徐海动”,大海闹动,要像哪吒一样把大海闹动起来,后来人们听来听去,就听成“海东”了,都喊他“海东哥”,“海东哥回来了”,所以爸爸就干脆改成了“徐海东”。
记者:您父亲很能打仗,是当时第二大苏区鄂豫皖根据地的创始人之一,在整个四方面军有“徐老虎”之称,但是“臭豆腐”这个绰号是怎么来的呢?
徐文伯:我记得陈再道叔叔给我讲:文伯,你知不知道关于你爸爸的民歌,他就唱起来了,“黄安有个赵次吾,麻城有个邱江埔,黄陂有个臭豆腐”。“黄陂有个臭豆腐”就是我爸爸,也是当地最早起来闹革命的,这三个人在当地广为流传。“臭豆腐”是怎么来的呢?是因为我爸爸家里很穷,到10多岁了,还没有衣服穿,光着身子,一身泥巴,他的嫂子们看到他,说简直就像一个臭豆腐,就这样叫起来了。
参加革命以后,蒋介石就是不能消灭徐海东,打一仗败一仗,蒋介石就讲徐海东跟他的名字“臭豆腐”一样,粘了就甩不了。这个故事是陈赓叔叔跟我讲的。他说蒋介石讲这个“臭豆腐”就是惹不起,粘了就跑不了。
而且这个“臭豆腐”整个世界都知道。在东北,解放军最初的王牌部队,一支是三十八军,一支是三十九军,三十九军就是由爸爸的十五军团,就是原红二十五军,与刘志丹的二十六军、二十七军,合起来组成的。抗美援朝的时候,有一次,美军39辆重型坦克一下子冲到三十九军阵地,结果一辆都没回去。这个部队美国人没有见过,后来他们一调查,就报了:三十九军,徐海东旧部,后面加了一个括弧,里面写“臭豆腐部队”。
记者:真是惹不起的“臭豆腐”,据说他最早组织农民自卫军时只有一支手枪,八粒子弹?
徐文伯:1925年,爸爸和他的两个入党介绍人,想到广东农民运动讲习所,到了广东正好碰到国民第四军,就是叶挺的那个部队,师长是张发奎,我父亲当代理排长。第一仗就是打汀泗桥,他领的一个排消灭了吴佩孚4个炮兵连,缴获了12门炮。张发奎非常高兴,全师集合,把我父亲叫到前面,当众表扬,把父亲提为少尉排长。
汀泗桥以后,我父亲就随着北伐军打了贺胜桥、南昌,一直打到郑州,又返回武昌。这时是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大屠杀开始了,党组织告诉我父亲,说你赶快离开部队,蒋介石对共产党下手了!有一次值班,他带着1支手枪,8粒子弹,把花名册一扔就走了,跑回老家。结果老家正在组织农民自卫军,缺乏军事人才,他就担任黄陂的军事部长,一开始确实只有13个人,1支手枪,8粒子弹。
徐海东在红军将领里是出了名的能打,一次他以2000人的部队击溃了敌人一个师,并俘获了敌军师长。被俘的国民党师长输得不明白,问他:“你是黄埔几期?”他说:“我是‘青山大学’毕业的!”
徐海东曾在北伐中担任少尉排长,大革命失败后,徐海东回到家乡成立了农民自卫军。鄂豫皖根据地逐渐发展为全国第二大苏区,红军创建初期,在国民党的缉拿名单中,徐海东和毛泽东、彭德怀是悬赏额最高的三个人。
“战场上是个凶老头,战场下是个好老头”
一天,彭德怀为斯诺引见了一位年轻指挥员,斯诺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那个人马上面露笑容,脸涨得通红,嘴里露出掉了两个门牙的大窟窿,使他有了一种顽皮的孩子相,大家不由得都笑了。”而这位羞涩的军人就是斯诺急切想要见到的红十五军团军团长——大名鼎鼎的徐海东。
记者:当年斯诺在去十五军团驻地的路上,到处可见国民党飞机散发的传单,上面印着:“凡击毙彭德怀或徐海东,当赏洋10万。”斯诺对徐海东的身世、性格非常着迷,我们现在看斯诺在《西行漫记》中的描写,眼前出现的便是一位羞涩、内向的军人,我们很想知道徐海东在战场上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徐文伯:我也是听他战友说:“战场上是个凶老头,战场下是个好老头,跟大家打成一片。”
我父亲这个人脾气暴,他讲自己的缺点是有军阀作风、脾气急。打仗的时候,不能讲第二声,叫你马上冲,你就得马上冲,你要搞慢了,他手里有一条马鞭子,“啪”就一鞭子,全军都知道他严格。
1956年1月8日,徐海东(右)同王震在大连
长征途中,有一次与国民党刚打了一仗,特别劳累,大家都睡觉醒不了。当时还下着大雪,马上要出发,吹号大家都没听见,他就着急了,他一个一个房间去找,他拿着一个棍子打出200多人,当时假如晚了,就全部被国民党抓了。还有一次在于家河战斗中负了伤,子弹从脸上打穿了,警卫员说:“军长,你负伤了。”他就很凶地说:“谁负伤了?”他怕影响军心,结果警卫员很委屈,明明是负伤了嘛,事后他就诚心地向警卫员道了歉。在下面他与全军打成一片,是个好老头。
我父亲负了9次伤,8次枪伤,1次是红枪会往屁股上戳了一枪。所以他身上有17个枪眼,17个洞,他洗澡的时候我就帮他数。他负伤多,所以知道负过伤以后需要什么,打完仗第一要慰问伤兵。有一次他负伤后正是年三十,没有一个人来看他,那时候心里非常难受。所以他打仗,所有的伤兵他都一一看到,全军上下特别敬重他。
1932年,国民党对鄂豫皖根据地四次“围剿”,张国焘被迫率领红四方面军主力撤离苏区开始长征,留下红二十五军一部和第七十五师、第二十七师在苏区坚持斗争,此时摆在他们面前的是20万国民党大军和满目疮痍、日渐缩小的根据地。张国焘只留下一封信,指示军事方面由徐海东负责。
记者:在张国焘后来的自传《我的回忆》中对徐海东的评价非常高,因为他最终把红二十五军带到延安,并且途中还创建了鄂豫陕革命根据地,当时他率领的红二十五军非常年轻是吗?
徐文伯:对,平均年龄18岁。红四方面军发展的人很多,而且在老苏区牺牲的人很多,所以后来参加的都是比较年轻的,前面死了后面上。当时红二十五军的战斗部队都是以18岁以下的战士为主,战士都很年轻,我母亲参加长征的时候才16周岁。所以,后来苏联也出过一本书就是《徐海东和他的童子军》。
他这个部队非常年轻,但很能打。二十五军有个传统,就是凡是来参加二十五军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问你怕不怕死,你要怕死就不要到我们二十五军来。
记者:当时国民党对各大苏区全力“围剿”,中央红军(红一方面军)、红二方面军、红四方面军全部被迫长征,留在鄂豫皖根据地的红二十五军与中央几乎断了联系,是怎么决定北上的?
徐文伯:我父亲他们从报纸上看到一、四方面军在松潘会师了,后来交通员又送来消息,说中央红军过来了。我父亲和政委吴焕先就决定要去迎接中央,留下一部分人坚守鄂豫陕。红二十五军被称为第二抗日先遣支队,第一支队是方志敏,被消灭了,没有走出去。我父亲和吴焕先带着部队一直打到天水,还接不上消息。但是蒋介石看到这支部队挺强的,就连下5道命令,要先消灭“徐匪”,再消灭朱毛,集中精力来打我父亲领导的部队。
父亲就跟吴焕先叔叔商量怎么办,我父亲当时讲了三策:迎接到党中央是上策,进陕北和刘志丹会合是中策,回陕南是下策。吴焕先问为什么回陕南是下策,爸爸讲太平天国石达开的教训我们要接受,现在在我们的身后也有一条跟大渡河一样的泾水,你要渡不过这条泾水,就要全军覆灭,吴焕先同意了这个意见。但这时他们打到天水还没有迎接到主席,而且失去了联系,这样父亲和吴焕先决定先进陕北,与刘志丹会师。
记者:就在北上的路上,红二十五军政委吴焕先牺牲,当时您父亲跪在坟前大哭,他给您讲过当时的情景吗?
徐文伯:讲过。他与吴焕先的感情很深,非常怀念焕先叔叔,每次跟我讲都会流泪,他们是一起共患难、同生死的战友。
长征中红二十五军一文一武,文是吴政委,武是我父亲,他们俩配合得非常默契,你离不了我,我离不了你,到这种地步了。打仗的时候、最后决策的时候,爸爸总要找吴焕先,因为他是政委。从鄂豫皖到长征,他们是二十五军的两个灵魂。
他牺牲以后,爸爸抱着他的尸体大哭,把吴焕先平时爱穿的呢子大衣准备好,亲手给吴焕先洗脸、洗身体,然后把呢子大衣给他穿上,买了最好的棺材,把他埋葬。埋的时候,爸爸跪在坟头当众宣誓,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红二十五军带进陕北。
徐海东带领红二十五军突破层层堵截,一步步向陕北进军。
1935年9月,与陕北刘志丹会合。
1935年11月初,徐海东终于见到中共中央和毛泽东。
“杀绝徐族”
记者:毛泽东曾经说过,我们党为革命牺牲最多的是海东同志,在您的老家有一座10米高的“徐海东亲属烈士墓”,上面刻着徐向前手书的四个大字“光荣流血”,究竟徐家有多少人在革命中牺牲?
徐文伯:死了66口人,近亲27人,远亲39人。斯诺采访的时候就问到这个问题,斯诺都不相信他的耳朵,就问:“什么?”我爸爸说66人,这件事情使斯诺理解了中国的阶级斗争。
这66人是多次杀的,有一次杀了20多人,其中参加革命的不少,我的伯父、大伯他们后来都牺牲了。
在鄂豫皖打仗的时候,爸爸见过我的奶奶,但是他也没办法,尽忠不能尽孝,当时已经死了不少了。最初没有想到闹革命的严重后果,但是随着他的名望越来越大,蒋介石就下令杀绝徐家。1930年,一开始是“杀绝徐族”,后来是捉到女的就卖,逮到姓徐的就杀,都不敢姓徐。父亲离开鄂豫皖参加长征的时候,家里已经死了66人。解放后,在家乡已经没有跟他同辈的老人了。
毛主席就说我们党为革命牺牲最多的是海东同志,66人,他跟我父亲也讲这个事情,爸爸讲我在家里是行孝,我在外面闹革命,我就要尽忠,家里面的事情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尽忠尽孝不能两全。我只能选择尽忠,只能选择一个。
“沉疴不起经三载,髀肉重生已白头”
多次的死里逃生,使徐海东对自己的身体很自信。1939年,徐海东被派往华中担任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副总指挥。在指挥并取得新四军抗击日伪军的第一次胜利后,他吐血病倒了。
记者:您父亲第一次吐血是什么时候?
徐文伯:他第一次吐血是1932年,就是四方面军走后,他23天没有睡觉,都穿着衣服,有时打个盹,结果把敌人打败了以后,他一连睡了三天,起来以后就吐血,那时他当师长。
记者:在华中病倒前,您父亲指挥了在新四军上任后的第一仗,这一仗对当时的新四军来讲意义很大是吗?
徐文伯:是的。1939年11月到了华中,12月周家岗战斗,消灭日伪军160多人,还抓了一个日本少校。原来新四军在华中不敢打,因为日军太强,所以这一仗是个奠基仗。这一仗是我父亲亲自指挥的,但他自己很不满意。1940年1月28日,父亲就病倒了。
1947年,徐海东,周东屏夫妇与子女在一起
积劳成疾的徐海东在华中病倒时年仅40岁。从那时起,这位驰骋沙场的战将永远离开了战场。那一年,抗日的烽火正在熊熊燃烧,他个人的军事生涯才刚刚到达顶峰。徐海东万万没有想到在以后几十年的岁月,他都要与病床为伴。
记者:您父亲的病究竟重到什么程度?
徐文伯:那时候,父亲的担架都是特制的,因为他发病的时候,肺都肿起来了,不能盖被子。是我母亲想出的办法,上面弄个铁丝架,被子盖在铁丝架上,因为我父亲那时候,只要碰一下就吐血。
到了反“扫荡”的时候,当时毛主席给新四军来了一封电报,讲海东同志是军队的一面旗帜,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任何时候不能出问题,更不能让敌人抓去。谭震林亲自组织警卫连,这个警卫连90%以上是红军,班排(级)来当战士,连营(级)来当排长,团长来当连长。这个连的战斗力非常强。
记者:当时为什么不把徐海东送往延安或者医疗条件比较好的后方?
徐文伯:1942年,周恩来在重庆,毛主席给他发电报,能否让蒋介石同意,让徐海东到医疗条件比较好的地方去,结果蒋介石不同意。当时陈毅、谭震林都派人到南京、上海买药,对爸爸是实报实销,这在当时是最特殊的。
记者:您父亲病倒时才40岁,正是军事生涯到达顶峰的时候,让他离开战场肯定心有不甘,内心非常痛苦。
徐文伯:当时虽然他病了,但对时事还是非常关心,不管什么事他都要知道。他恨不得自己上去打,但是后来他自己也知道不行。
皖南事变那一次,开始不敢跟他讲,后来跟他说,那对他简直是天大的耻辱,结果吐了一脸盆血,那次太危险了,已经是不行了。他的衣服准备好了,悼词也准备了,跟毛主席讲已经不行了。
记者:您父亲的病越来越重,后来毛泽东亲自给他发了一封电报,电报是什么内容?
徐文伯:当时是新四军领导陈毅、张云逸都向中央报告,说我父亲还在坚持工作,怎么办?主席就给我父亲发了个电报。父亲后来回忆说电报有200多字,讲主席在延安不能来看望,听说你还在坚持工作,送你八个字:“静心养病,天塌不管”!
看到这个电报,我父亲流泪了。
潘汉年探望徐海东后写下七言绝句:“劲绿成荫曲径幽,门前一湾小溪流。沉疴不起经三载,髀肉重生已白头。”
“没有你妈妈,就没有我的今天”
1935年,徐海东与红军战士周东屏结婚。他们相识在战火中,相爱在战火中,几十年的患难生死,他们的感情真切而深沉。
记者:您父母的感情可以说是在战火中培养的,经历了战火的洗礼,愈久弥坚,他们是怎么相识的?
徐文伯:我爸爸跟妈妈相识是在长征的时候,当时决定女同志都不要参加长征,因为路太远了。部队里只有7个女同志,就给她们一些钱,安置起来了。我母亲是童养媳出身,反抗意识很强,她不干,给我什么东西我也不走,就在田埂上跟参谋长闹。这时我父亲过来了,说这小姑娘怎么回事。然后问清情况,就把她们带着了。
记者:当时是他们第一次相互认识,一位是军长,另一个是女战士。后来您父亲负伤,您母亲一直照料他,两人就是这样开始相爱的吧?
徐文伯:对,那是爸爸负伤最重的一次,我母亲是二十五军的护士。谈恋爱就在这儿,当时爸爸负伤的时候,妈妈用口把血痰吸出来,后面三个月都是我妈妈照顾的。
徐文伯
爸爸和妈妈结婚的时候,非常简单,是在永平跟刘志丹会师以后。结婚以后要到司令部去,妈妈不敢进,爸爸的大衣比较大,就把她遮在后面,就这么盖着进去。人们一看军团长怎么四条腿,他说这是徐海东式的大衣。(笑)
记者:翻相册我们看到很多您父母在一起笑得很开心的照片,您父亲也曾经说过,“没有你母亲,就没有我的今天”,他们的感情非常好是吗?
徐文伯:父母感情非常好。1938年一大批女学生到延安,其中有人就让我爸爸跟我妈妈离婚,说给你介绍个漂亮的。凡是来说的,他就骂太混蛋了,我们是战争中培养的感情。
后来到了大连以后,苏联原卫生部长来给爸爸看病。看片子的时候,他说,这个人早就不在了吧。后来见了爸爸,大喊奇迹,说你能活着真是奇迹!又问妈妈怎么照顾,爸爸躺了这么多年,他身上没有长过任何疮。妈妈说就是每天都清洗,再就是吃些中药。那个苏联专家说,没有夫人,你活不到今天,夫人对你的照顾完全符合巴甫洛夫学说。
1951年,总理到大连,对我妈妈说:“我代表党中央,代表毛主席感谢你,感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海东同志。”1959年国庆节,中央专门发来请柬,让妈妈坐在上将席。
爸爸病了近30年,一直讲,没有你妈妈,就没有我的今天。
从辉煌到淡泊
记者:您父亲的纪念文集上有一句:“徐海东早年辉煌、中年淡泊、晚年凄凉”,话说得或许不太准确,但是也反映出他的一种状态。从1940年到1970年他病了30年的时间,作为一名军人,我们很想知道,他是靠什么支撑下来的呢?
徐文伯:如果静养肯定养不下来,他感到还有事可做,不是那么孤独。他睡在担架上,很多叔叔来给他介绍敌情,他就讲怎么打,结果后来一打准胜。所以当时在淮南就说我父亲能掐会算,神了。所以这些老叔叔们都信任他。这对他是很大的鼓舞,因为他是以打仗为生的人,一天不打仗就不行,他在延安跟毛主席讲,我一打仗病就好了,主席讲这是你的发明。
记者:您父亲曾经多次病危,有没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徐文伯: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而且在任何情况下,他都很乐观。有好几次病危,他却反过来安慰妈妈、安慰我们。说人总要有一死嘛,这个没什么了不起。我们不能安慰他,他却反过来安慰我们,不要哭,说好多同志牺牲了,刚才还在说话,一出门就牺牲了,这种事情不是很多吗?
1945年,日本投降了,父亲讲我这个老病号把小日本给熬垮了。他总是这么乐观。他相信:总有一天我能站起来。
1956年,他被选为八大代表。这时爸爸在大连恢复得很好,能走得很远。到北京的第二天,主席打来电话要见爸爸,他们已经17年没见面了。爸爸下车,毛主席已经在门口等他了。毛主席那个院子很大,他们手挽手就这么样走进去了。
我记得当时爸爸还跟主席讲,他很惭愧,你给我的任务没完成。毛主席讲,不是你没完成,是你病了嘛。1956年开会,中南海他都能走进走出,那时身体确实是好转了。到1958年,他想试一试,看看身体到底怎么样,就回老家。到了武汉参观、回老家,因为心脏不好,又病了。本来他想跟主席讲要正式工作,但这时他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实我觉得还是有某种军人的尊严和荣誉在支撑着他。过了这么多年,有一个场面我记得特别清楚。1944年春节,新四军二师四旅,一个旅连以上的干部全都来了,200多人,好家伙,大炮仗,大竹子挑着20多挂炮仗;军号,一个连的军号吹着,来给爸爸拜年,全部到爸爸面前行军礼。爸爸起来,坐起来。这是1944年的事情,我记得非常清楚。非常壮观!那个场面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楚。全城老百姓都来看……
疾病几乎是在瞬间彻底改变了徐海东的人生轨迹,在经历过辉煌后他面对的是人生突然的寂静,而比他早年传奇更令人敬服的是他面对淡泊的平静。
逝去的岁月和往日的荣耀已经成为共和国一段永远难忘的历史,这位战斗不已的战士仍旧顽强地前行,他敬献的是一位军人对祖国的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