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两朝的小说当中,最能集中反映古代科举制度的是《儒林外史》,要考据明清科举,研究《儒林外史》是必不可少的。其次就是《聊斋志异》,尽管这是一部神话志怪小说,但故事当中的主人公十有八九是科举体制内的书生,花妖狐仙满足了他们的爱情幻想,而功名科考仍然是他们孜孜以求的梦想,因此,在浪漫神秘的情感故事当中,不免会显露出科举功名的线索,从中可窥见明清时代的考试录取制度。神话是虚构的,但书生们的命运和他们为之奋斗的考试制度,却是真实的。
身份:
考生将主考官视为“大宗师”
先讲讲大家都熟悉的《促织》,所谓促织,就是蟋蟀。在明朝宣德年间,皇宫流行斗蟋蟀的游戏,所以向民间征蟋蟀。于是,故事的主人公:成名,登场了。在交代成名的身份时,有这么一句话:“操童子业,久不售”。啥意思?千万不要理解为给童子上课的意思,而是指成名的身份就是“童子”。在明清科举制度下,凡是准备参加生员考试但一直未考取的,不管你是十五岁还是八十五岁,一律叫童生,或者又叫“文童”、“儒童”。什么是“不售”,不是东西卖不出去,而是说一直没考上秀才。人的本事和才学,也是可以用来交换的,考试被录取就等于是将本事卖给了官府和朝廷。元杂剧《马陵道》里也有这么一句话:“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满身的文武本领,要卖给帝王,其实是说被朝廷录取。
成名已经做了爸爸,却还连个秀才都不是,可见混得有多悲惨了。不仅科考不得意,还要承担基层官吏的任务,帮官府催收蟋蟀,最后只好自己承揽,交不了货,就得挨板子,可见“童生”的地位和生活状况都很悲催,当然这和成名本人的老实性格有一定关系。
《陆判》里的主人公朱尔旦,身份比成名稍高一点,他是秀才。经常参加“文社”的聚会,“一日,文社众饮”。什么是“文社”?字面意思是文人结社,在这里就是指科举时代的秀才们为讲学作文而结成的社团。这个朱尔旦胆很肥,居然借着酒疯去将阎罗殿里的判官塑像搬过来一起喝酒,朱同学醉得不轻,还向判官塑像敬酒,说:“门生狂率不文,大宗师谅不为怪”。
这不用解释,也能明白是学生向老师赔罪的意思,但更为准确的意思是,“门生”是指唐朝到明清时期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将主考官当作座主,或者说座师,那么相对于座师而言,秀才生员自称为“门生”。而“大宗师”不是说某一门派的创始人,而是指“学使”,即提督学政,是掌握着一省学政和科举考试的官员,和考试有很大的关系。在这里,朱尔旦分明是开玩笑的口吻,将泥塑的判官比作主考官,将自己比作其门生。
制度:
考举人之前还有淘汰赛
讲完了童子和秀才,我们再往上一个层次。《陆判》里的朱尔旦天分不太高,因此一直停止在秀才的地位上,不能上进。幸亏交接了陆判这个神奇的“火星人”,经过一场“换心”手术,脑洞略开,记忆力提高,写文章也长进了,“自是文思大进,过眼不忘”。有一天写了一篇文章给陆判看,陆大哥说了这么一番话:“可矣,但君福薄,不能大显贵,乡、科而已。”你文章的功夫不错,不过没有功名富贵的命,最多也就通过科试而已。
所谓“乡、科”,就是指科试,在乡试之前的一种考试,只有通过这一关,才有资格考举人,也算是淘汰赛吧。另外一篇有关科举的小说《叶生》也提到这个,有一个叫叶生的人参加科试,获得第一名,“值科试………遂领冠军”。
朱尔旦的科试成绩和叶生一样,得了第一名,称为“魁”,“科试冠军”,和叶生的“冠军”一个意思。朱尔旦有陆判官相助,运气比叶生好,叶生虽然科试第一,但是在举人考试中落榜,而朱尔旦则在此基础上一举拿下举人,“秋闱果中经元”,这句话信息量大。先说什么叫“秋闱”,“闱”即是指考场的意思,在秋天举行,又叫秋试,也就是乡试。千万别把乡试当成乡里考试,这可是省一级的考试,是考举人的,在每年的仲秋八月举行,考试地点在各省的省城,三年进行一次。在《张鸿渐》里,乡试又被称为“大比”。
《叶生》里面有句这样的话:“闱后”,就是指乡试之后。还有一个词,叫做“闱墨”,朱尔旦考取举人后,同学们不服气,觉得他怎么可以这么样人品大爆发,超常发挥,于是索看“闱墨”,也就是每次乡试、会试之后的优秀试卷。大伙看了朱尔旦的答卷,觉得才气纵横,于是在惊讶之余,也无话可说了。另外,还有相关称呼就是“乡墨”和“会墨”。
《叶生》一文中,讲到叶生自己考场失意,于是给知己丁乘鹤的儿子授课,结果丁公子考得很好,“闱中七题,并无脱漏,中亚魁”,叶生所出的题目,全都成为试题,因此丁公子很幸运,考取举人第二名。而“闱中七题”,就是指明清两朝的科举考试,无论是乡试,还是会试,第一场考试都是七个试题,其中关于“四书”的是三道题目,关于“五经”的是四道题目。首场考试十分重要,是最关键的考试,这一场过了,其实就等于是录取了。
叶生自己考试不怎么样,教出来的学生却很不错,在考取举人第二名之后,又“捷南宫”,就是说考取进士。南宫即礼部,因为考进士的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在这种考试中报捷,自然就叫“捷南宫”。而老师叶生自从教出这样的好弟子,也一改霉运,“生入北闱,竟领乡荐”,明朝的时候,因为有两个国都,起初在南京,后来迁北京,因此有南北两个考场,“北闱”就是指在北京举行的考试,“南闱”就是指在南京举行的考试。到清朝,只有一个国都,按理来讲也就没有什么“南闱”了,但是称呼习惯还是改不掉,人们把在江南进行的乡试仍然叫做“南闱”。
奇想:
希望张飞来巡视考场
蒲松龄不愧是个有想法的人,只是有点不切实际,他居然幻想由三国名将张飞来主持考场公正,借这位英雄的威风扫除考场幕后的丑恶现象。在《于去恶》这个故事当中,阴间也有科举考试,称“地榜”。有个叫于去恶的阴间书生,才华横溢,众人钦佩,然而在阴间的考试中落第,他在悲伤之余,忽然说“适闻大巡环张桓侯将至………文场尚有翻覆”,听说巡考官张飞将军来啦,可能会有反复。还说张飞三十年巡察一次阴间,三十五年巡察一次人世。看上去是神话,其实说的是清朝的现实,蒲松龄希望能有人可以主持科举公道。
在蒲松龄的笔下,张飞果然主持正义,他抽查试卷之后,很不满意,“裂碎地榜”,重新进行改卷和录取。而在1657年,顺治皇帝彻查乡试舞弊,主考官方犹、钱宗开等被斩首,皇帝亲自主持复试。蒲松龄将主持公正的朝廷比作张飞,赞叹“贡举之途一肃,乃张巡环力也。”
蒲松龄赞美张飞的勇猛刚直,“矛、马所至,无不大快。”他希望不公平的事能被正义的力量清扫,就如同张飞杀敌一般痛快。同时,蒲松龄又叹息公正总是姗姗来迟,于是不免有点失望,说:张飞将军,你三十五年才巡察一次,节奏太缓慢了,“三十五年,来何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