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04年蔡元培在上海参与暗杀团工作时,与陈独秀就有过一面之雅,记得这位独力支撑着《安徽俗话报》的年轻人,但对他近年的活动,则不甚了了。蔡元培在国外也没有看过《新青年》,听了人们的郑重推介后,找来《新青年》杂志翻阅,颇有共鸣,决定请陈独秀担任北大文科学长。当时陈独秀就在北京。
由于亚东的经营状况一直未有起色,汪孟邹日坐愁城,连陈独秀这个书生,也不得不下海蹚浑水了。他的北京之行,主要是为了促成亚东图书馆与群益书社的合并。合并后成立一个规模较大的书局,庶可与其他大出版商一争长短。其实也是为《新青年》开辟一条活路,亚东、群益一天不告别“苟延”之局,《新青年》就一天不能摆脱“残喘”之苦。陈独秀与汪孟邹一起,仆仆风尘,到北京为书局招股。
其时陈独秀住在前门西河沿中西旅馆。北大校长任命发表的当天,蔡元培冒着严寒到旅馆登门拜访。“这很像‘三顾茅庐’哩!”与陈独秀同住的汪孟邹说,“蔡先生差不多天天要来看仲甫。有时来得很早,我们还没有起来。他招呼茶房,不要叫醒,只要拿凳子给他坐在房门口等候。”
请陈独秀当文科学长,本来不是蔡元培的意思,是别人推荐的结果,究竟陈独秀在教育上有什么主张,令蔡元培觉得非他不可呢?
1915年,陈独秀针对当时中国教育的弊病,曾公开宣示他的四大教育方针:一、现实主义(注重现实生活);二、唯民主义(民为邦本的民权主义);三、职业主义(从事实际的社会生产活动);四、兽性主义(体魄与意志的锻炼)。
在就任北大文科学长之后,陈独秀也曾与友人就教育方针交换过意见,他说:“吾国今日教育界之现象,上焉者为盲目的国粹主义,下焉者科举之变相耳,此先生所谓伪教育也。现代西洋之真教育,乃自动的而非他动的;乃启发的而非灌输的;乃实用的而非虚文的;乃社会的而非私人的;乃直视的而非幻想的;乃世俗的而非神圣的;乃全身的而非单独脑部的;乃推理的而非记忆的;乃科学的而非历史的。东洋式之伪教育,胥反乎此,欲求竞进,乌可得哉!”
这与蔡元培在民元鼓吹的“五育并举”(军国民主义教育、实利主义教育、公民道德教育、世界观教育及美感教育),不谋而合,蔡氏本来就爱惜人才,既已当面,焉忍错过?于是便三顾、四顾茅庐,要请陈独秀出山了。
但陈独秀觉得自己既无学位,又无大学教学经验,对教书兴趣也不大,还是想回上海办《新青年》,他再三推辞,并荐胡适以代。
蔡元培说:“你把《新青年》杂志搬到北京来办吧。”同时也非常欢迎胡适回国,北大的哲学、文学教授,俱乏上选,亟盼胡适能回来挑大梁。陈独秀没办法再推了,只好答应,约定以三个月为期,如胜任继续干下去,如不胜任就回上海。
蔡元培大喜,立即以北京大学名义,致函教育部,请派陈独秀为北京大学文科学长,随函附陈独秀履历一纸。这份冠冕堂皇的履历,称陈独秀“日本东京日本大学毕业,曾任芜湖安徽公学教务长、安徽高等学校校长”,实乃全属虚构。蔡元培为了让教育部顺利批准,不惜替陈独秀伪造履历。
后来有人批评蔡元培这样做“违背现代文明社会程序正义优先的原则”,却忘记了蔡元培是个安那其主义者,痛恨国家制度,组织过暗杀团、御侮会,杀人放火都敢做敢当。他的校长办公室里,不仅有文房四宝,而且陈列着炸弹,区区造个假履历算得了什么。
北大学生罗章龙回忆:“陈先生担任北大文科学长,是蔡先生出长北大后发出的第一号校长室通知的。消息传出,全校震动。青年学生无不热烈欢迎,奔走相告,而教师中的遗老遗少则窃窃私议,啧有烦言。”按罗氏说法,仿佛陈独秀在北大学生中,是一颗万众期待的明星,其实,那时的北大,从上面几位亲历者的描述可知,简直是一个污水潭。“窃窃私议,啧有烦言”有之,“无不热烈欢迎”则未必。
蔡元培亲自出来回答那些质疑:“仲甫先生精通训诂音韵,学有专长,过去连太炎先生也把他视为畏友。”陈独秀在清末民初曾发表过《说文引申义考》、《字义类例》、《荀子韵表及考释》、《连语类编》等著述。这才把质疑者的嘴巴给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