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訢的一场号啕大哭,连肃顺等人也被些许感动。不过,奕訢心里也清楚,热河是人家的地盘,自己在这里还是要小心谨慎,夹起尾巴做人;不然,稍有不慎便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奕訢在祭奠完后,他在载垣、肃顺等人面前表现得恭恭敬敬,显得十分卑逊。肃顺等人看奕訢一副服服帖帖的样子,在双方客客气气的气氛中,也不免对奕訢有些轻蔑,警惕性也有所放松。
奕訢哭奠的消息很快传到内宫,两宫太后得知小叔子奕訢已经赶到热河后,她们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特别是慈禧,当她听说奕訢已到后,心中谋划了很久的计划也开始逐渐清晰,并打算联合奕訢之力开始实施了。
从血缘上说,奕訢是小皇帝的亲叔叔,两宫太后是奕訢的皇嫂,其间虽有君臣之别、尊卑之分,但奕訢和肃顺那些远支亲王或异姓大臣相比,终究要多一份血缘亲情,好歹算是一家人。中国古话说得好,“血浓于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朝廷大权掌握在自家人手中,总比掌握在外人手中强吧?就这点而言,慈安和慈禧两个女人就没有丈夫咸丰想得那么多、那么远了——事实上,谁对谁错,一时还不好定论。
再者,对于小叔子奕訢的办事能力,慈禧是了解而信任的。早在咸丰十年(1860年),当英法联军攻下天津后,时为懿贵妃的慈禧便在咸丰与众妃相对而泣时推荐奕訢,说他向来明白事理,行为决断,足见慈禧对奕訢的能力充分信任。在她的眼中,奕訢绝非是一般的庸碌无为之辈。
按照慈禧的计划,两宫太后随即要求召见奕訢。但是,在正常情况下,后妃是不能随便召见王公亲贵,除非在皇太后、皇帝万寿节(生日)或是新年之时,诸王公方可带着自己的福晋入宫面见。
由此,尽管两宫太后以“探问北京情况”为由召见奕訢,但这个谋划已久的“叔嫂会”还是颇费了一番周折。在听说两宫太后要召见奕訢后,肃顺等人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们随即出面加以阻拦,特别是军机大臣杜翰(咸丰师傅杜受田之子),他甚至公开跳出来指责说:“先帝刚死,皇太后居丧,叔嫂应当避嫌,这时不适合召见亲王。”肃顺听后,哈哈大笑并鼓掌称赞说:“说得好,真不愧杜文正公(杜受田)之子矣!”
肃顺等人的话含讥带讽,理由也可谓冠冕堂皇。可不是?这皇帝刚死,两个寡妇嫂嫂和年龄相仿的小叔子(时年30岁)怎么能在后宫相见呢?毕竟男女大防,这叔嫂相见,瓜田李下的,传出去可不好听哟。再说了,咸丰皇帝刚刚归天,两宫太后应当在宫内深居简出,持哀守节,这才符合礼仪之道嘛。
这种情况之下,奕訢也不好接招儿,好在两宫太后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见奕訢迟迟不到,便连派太监几次出来催促,态度非常坚决。这下奕訢和肃顺等人也都为难了:这去见有违礼仪,但不去见的话又违旨,这该如何是好?
奕訢不敢自主,只好跟郑亲王端华说:“两宫皇太后催得紧,看来不去不行。既然你们说年轻叔嫂不宜后宫单独相见,那请郑亲王与我一起进见两宫太后如何?”端华没想到奕訢这么狡猾,竟然把皮球踢给了自己,弄得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向肃顺使眼色,让他来做决定。
一向精明的肃顺一时间也有点儿懵头:这让奕訢单独进见吧,还真有点儿不放心;但要我等陪同进见,这两宫太后又没说要见外臣。左右为难之下,肃顺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六,你和两宫太后是叔嫂,我们陪同进见,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你还是自己去吧!”由此,奕訢得以一人单独进见。
两宫太后见了奕訢后,两眼泪汪汪,这下可算是遇到亲人了。据记载,这次召见的谈话时间不算短,接近一个时辰,奕訢与两宫太后究竟说了、又商议了什么,由于缺乏史料记载,目前尚不得而知。不过,可以想象的是,两宫太后一定向小叔子哭诉了八大臣的侮慢和跋扈,特别是载垣、端华和肃顺三人,更是不把她们母子放在眼里。随后,话题毫无疑问地转移到如何扳倒八大臣、重新夺回权力上去。
对于这个结果,奕訢在来热河的路上早已料到。他这次来热河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探究下两宫太后对八大臣辅政的看法,如果两宫太后对此并无意见,那他虽然含怨不服,但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但要是两宫太后对八大臣辅政不满,那就必定要与他结盟,共同对付八大臣。所幸的是,事态正是向着他所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
两宫太后召见奕訢后,热河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在肃顺等人宴请奕訢时,酒至半酣,一贯冒冒失失的惇亲王奕誴(奕訢的五哥)喝得醉醺醺的,他突然提起肃顺的辫子,指着奕訢说:“人家要杀你哪!”一语既出,举座皆惊。肃顺惊慌之下,竟然低着头,尴尬地说:“请杀,请杀!”——这外臣再煊赫啊,终究是抗不过皇权。
可别小看了奕訢。尽管奕訢的影响和势力主要在北京,但热河这边也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譬如军机章京曹毓英。曹毓英和肃顺等人有矛盾,他本来在咸丰时便是汉人领班军机章京,咸丰十年(1860)六月,首席军机大臣彭蕴章因故出缺后,按理应由他递补成为军机大臣(军机章京和军机大臣差别可就大了),谁料肃顺等人却鼓动咸丰补授了他们一派的焦祐瀛为军机大臣,这让曹毓英希望落空,也引发了他的极大怨恨。
早在奕訢到达热河前,曹毓英等人已经看出肃顺等人与两宫太后及恭亲王奕訢之间的矛盾;等到奕訢到热河后,这些人感觉朝局可能会有变化,于是纷纷为奕訢通风报信或出谋划策,试图在变局之中为自己谋取未来的不世之功。
奕訢在热河的秘密活动,不免引起肃顺等人的注意和不满,于是他们竟然主动向两宫太后暗示,奕訢何时可以回京。两宫太后这时也想再见奕訢一次,于是便传下旨意让奕訢请安后回京。肃顺等人见两宫太后要打发奕訢回去,自然是求之不得,因而对这次会见没有丝毫的怀疑和阻拦。
第二天,奕訢利用请训回京的机会再次见到了两宫太后。在这次会见中,奕訢将这几天收集的信息再加上自己的分析判断,为两宫太后做了一次详细的报告。奕訢提出,肃顺等人在热河一手遮天,当务之急就是早日回銮北京,以摆脱肃顺等人的控制;如果要对肃顺等人下手,必须回到北京后再做打算。当两宫太后问起回京后洋人会不会对自己不利时,奕訢拍着胸脯保证京城绝对安全,外国势力也不会有任何异议。最后,奕訢一再提醒两宫太后,在这一非常时期,千万要保持克制,冷静冷静再冷静,切不可鲁莽行事,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切等回京再说。
会见结束当天,奕訢立刻启程返京。据称,为防止肃顺等人对他不利,奕訢故意设下障眼法,他先让自己的随行护卫等人在承德外八庙之一的普陀宗乘庙后门等候,自己却回去拜载垣、端华等人,说他想去普陀宗乘庙看看,看完后就返回北京,不过自己的随从未到,想请他们将轿子暂借一用。
载垣等人听说奕訢马上回京,浑身上下立刻感到无比舒畅,欣欣然间,他们连声答应:“请爷坐!请爷坐!”于是,奕訢便坐着他们的轿子到普陀宗乘庙后,前门进后门出,迅速会同自己的随从护卫,一路上快马急驰,向北京飞奔而去。由于担心肃顺等派人来行刺,奕訢等人十分小心,他们甚至连沿途各州县准备的打尖住宿之处都不敢轻易居住。
事实上,奕訢过于担心而肃顺等人则过于大意了,当时他们只是乐得奕訢早点从热河滚开,还没来得及想什么行刺之事。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两次简短的“叔嫂会”,竟已为之后的政变打下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