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两个不相干的人,都可经由六个人连结出某种关系。在这样复杂的世界里,任何人事都是环环相扣的,世界如此之小,千里之堤会溃于蚁穴,南美洲一只蝴蝶扇扇翅膀也会引起太平洋的海啸。通过裙带关系,一个人拍脑袋,引起全国震动也是合情合理的。
谢安的人脉,一方面是通过清谈、辩论沙龙以及游
山玩水时搭建,另一方面是通过婚姻巩固。
朋友值千金
谢安热衷于参加清谈,一方面是提高自己的入世水平,增广见闻;最重要的是扩展自己的人脉关系和影响面。当时清谈参加者裹挟了几乎所有高官、名士、高僧,分为在朝、在野两个中心,谢安可以说是在野派的领袖,包括谢家兄弟和许询、王羲之、孙盛、孙绰、支道林等人。在朝的是京师建康,包括司马昱、桓温、王、刘、殷浩、阮裕、王、王胡之、韩康伯以及竺法深、于法开、于法威等高僧。作为在野派领袖和后起之秀,谢安跟大家pK,自然大受欢迎。这样的沙龙,让谢安顺利结交许多达官贵人以及出没于达官贵人家的闲人们。
这些人中,跟谢安关系最铁的是孙绰等人,他们在一起,也不仅仅是玩伴这么简单。
孙绰水平不高。有一次,孙绰兄弟到谢安家住宿,大家相谈甚欢,但是非常空洞、杂乱。谢安夫人,当时大名士刘的妹妹,在隔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谢安第二天回到内室,问刘夫人昨晚的客人怎么样,刘夫人回答说:“亡兄家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宾客。”谢安脸色很羞愧。
至于王羲之,谢安虽然客气地跟别人说,王谢水平不相上下,但实际上,王羲之略输一筹。谢安更推崇的是王献之。谢安跟谢玄说,我看见子敬(王献之的字),觉得情不自已。不过那阵子王献之还小。
孙绰是世家子弟,王羲之是在职地级市市长,当时第一流家族琅琊王氏的人,跟他们的交往,可以直接了解上层动态,直接把到政治跳动的脉搏。
至于名僧支道林,学问跨佛、玄两门,他的得意之作是跟冯怀关于《庄子逍遥游》本意的论战,引起了玄学界的关注,名声大振,后来解释《逍遥游》便采用支道林阐明的义理。南北朝时期是佛教发展的重要时期,比如许多和尚讲玄,这是中国学术主流由玄学向佛教转化的征兆。
按支道林自己的说法,他跟谢安、谢万兄弟相比是仰攀谢安,抬举谢万,水平大约和王羲之相当。当年王羲之刚刚到任会稽内史,孙绰对王羲之说:“本郡有个支道林和尚,对问题见解新颖,体会独到,你想见见他吗?”王羲之想,难道还有比我更强的吗?就没有把支道林放在心上,孙绰和支道林一起坐车到王羲之那里,王总是着意矜持,不和他交谈。支道林只能呆一会儿就无趣告退。后来有一次正碰上王羲之要外出,车子已经在门外等着,支道林觉得一定要征服王羲之,他说:“您还不能走,我想和您稍微谈论一下。”于是就谈论到自己最擅长的《庄子逍遥游》。支道林一谈起来,洋洋数千言,才气不凡,辞藻新奇,像繁花灿烂,交映生辉。王羲之终于脱下外衣不再出门,留恋不止。
支道林虽然是僧人,但是他经常出将门入相府,而且也有许多高官到寺院来。僧人在中国,类似牧师在欧美,正因为他们是方外高人,所以高官们对他们客气相待,愿意跟他们聊天。与名僧人交往,谢安既能了解政坛动态,自己的点点滴滴又很容易传到掌权者耳中。
朋友值千金!千金如粪土!通过沙龙,让谢家广结人缘,但是仅凭沙龙上的来往建立起来的人脉关系是不牢固的。
为了家族的崛起,谢家人动用起最传统、也最有效的方式――裙带关系。
裙带关系
在皇权社会,国家是皇帝的“家天下”,儒家添油加醋,定下三纲五常:老婆要听老公的,儿子要听老爸的,下属要听领导的,整个“国”变成一个大“家”。在家天下的大前提下,所有的公事,都可以简化成私事,为人处世需要交情,人情大于法律。大家热衷于通过裙带关系巩固自己的权力基础。
东晋时候士族政治地位的建立与巩固,有两个重要依赖因素:
一是靠士族成员在政治德业方面的成就;
二是靠士族阶层在婚姻伦常领域的彼此提携与利用。士族之间通过联姻形成共同体,士族和皇族之间,也通过尚主纳妃而连为一体。
越是政治德业相当、“门当户对”的家族,相互通婚的可能性越高。魏晋以来士族间的通婚,存在有两种情况:一是所谓的“世婚”,即累世都有姻亲关系。这种婚姻既包含有伦常交好的因素,同时又不排除某种政治目的性。二是借助于婚姻“伊我相顾”的彼此提携与利用,所谓“斗筲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贵”。
谢家的崛起,裙带关系起了很大作用。谢家的裙带关系主要分为两种:
第一,首席裙带关系。
国家的首要裙带关系,自然是与皇家的裙带关系。转两个弯之后,谢家跟司马家真的还能搭上关系。
一是康献皇后褚蒜子,她是谢尚的外甥女。康后临朝的穆帝永和至升平年间,谢尚在政治上屡次被提擢重用,从闲职黄散一直做到封疆大吏豫州刺史。褚蒜子也是谢尚的保护伞:穆帝永和四年(348年),谢尚受命北伐寿春,结果大败要收交纪委处分,结果褚蒜子最后只是特令给谢尚降个职称的处分,纪委就不再追究责任。褚太后一辈子替四个皇帝当过家,最后一回是替孝武帝当家,就是在这期间,谢安的政治生涯得到飞跃性进展。
二是刘的关系。谢安的妻舅刘是几方面都吃得开的人物,他是汉朝皇室后人,同时也是晋明帝女婿,跟桓温是连襟,论门户、资望,刘高于桓温,当年皇族因为桓温年轻有为,而且又是皇亲国戚,所以不断重用他。刘与桓温过从甚密,察觉到桓温不臣之心,永和元年(345年),朝廷准备让桓温当荆州刺史,但是丹阳尹(东晋的京兆尹)刘不顾政治伦理,挺身而出,认为不应该让桓温官居高位、镇守如此险要的地方,建议由司马昱接管荆州,自己愿意为幕僚辅佐,但是司马昱不同意。刘又建议自己去做荆州刺史,这个主意更加异想天开,司马昱当然更无法接受。最后桓温还是如愿雄踞长江上游直到去世,还差点篡了晋室。
东晋一朝,最顶尖的家族依次是琅琊王氏、高平郗氏、颍川庾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以及最后代晋而立的刘裕家族。
跟顶尖家族结亲,可算是黄金裙带关系。谢氏婚姻可考的第一例是谢鲲娶中山刘氏女,中山刘氏是魏晋间著名大族,其中的一人便是与祖逖“闻鸡起舞”的太尉刘琨。他们贵显的历史早于谢氏,中山刘氏主要通婚之家有太原郭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河内司马氏等,而其中的郭氏又与太原王氏、河东裴氏、襄陵贾氏、琅琊王氏等联姻,共同结成一个封闭的婚姻圈,与中山刘氏的联姻,使谢氏一下子就进入了高级士族圈子。
到了谢安这一辈,两人娶太原王氏,一人娶陈郡袁氏,一人娶高平郗氏,此外又分别有人与河南褚氏、沛郡刘氏、琅琊诸葛氏、泰山羊氏、长乐冯氏等大族联姻。再下一代,婚姻可考者共有14例,其中琅琊王氏7例,太原王氏2例,同郡袁氏、颍川殷氏和高平郗氏各l例,颖川庾氏2例,这些人无一不是高门大族。随着谢氏与各大族间婚姻联系的越来越密切,其世族婚姻基础也随之奠定。
东晋前期,控制中央的是琅琊王氏,当时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也就是琅琊王氏和司马皇室共同统治天下,所以琅琊王氏是头号贵族。当时可以与琅琊王氏抗衡的是盘踞建康上游的荆、江二州的颍川庾氏。
谢家跟王、庾二族都是姻亲:谢道韫是琅琊王氏的媳妇,谢尚女儿是颍川庾氏的儿媳妇。
王、庾为了江州争斗不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朝廷就希望起用谢氏以平衡王、庾二族。所以谢尚才趁此机会得到豫州。
谢尚本人娶同郡袁耽之妹。袁耽是王导心腹,受到王导的特别信赖。成帝咸康初年,历阳受到外敌十多人骚扰,因为袁耽夸大敌情,王导以丞相的身份,率兵亲讨,以牛刀杀小鸡,面子丢大了,朝廷因此觉得袁耽太过轻妄而把他免职,但事隔不久,王导又重新予以启用。所以谢家有袁耽这层关系,跟琅琊王氏的顶尖大佬关系密切。
东晋穆帝以后,以中枢司马昱、殷浩为一方,以桓温为另一方形成政治对峙。谢家跟殷浩也有亲戚关系。
谢尚二女儿谢僧要,嫁陈郡殷康。殷浩是殷康的堂弟。殷浩娶陈郡袁耽之妹,袁耽还有一个妹妹就是谢尚的妻子。因此,谢尚与殷浩便有了双重的姻亲关系。
谢尚两个女儿,一个嫁殷家,一个嫁庾家,殷家有个外孙叫殷,庾家有个外孙叫庾恒。殷小时候天真聪慧,但庾恒却总看不起他。俩人曾一起去拜访谢安,谢安仔细地看着殷,说:“阿巢(殷小名)确实像镇西(谢尚是镇西将军)。”于是庾恒小声问道:“到底哪里像呢?”谢安接着说:“阿巢脸颊像镇西。”庾恒又说:“脸颊像,就一定会有出息吗?”别说脸像,就是全身都克隆,最多也只是明星脸而已,庾恒这话真是绝倒!要是讨厌一个人,他们身上什么地方都让人不以为然。
司马昱、殷浩的中枢执政集团,基本上是一个名士清谈集团,素有盛名但并无经纶世务的才力。桓温为了对付这帮人,就佯称要北伐,以此胁迫朝廷让权。朝廷没有办法,只好让殷浩亲自率军北伐。殷浩北伐,以失利被黜而告结束。他的权力后来由谢尚等人分享。其中除谢尚都督豫州、扬州、江西诸州军事,领豫州刺史外,殷浩废前所担任的扬州刺史,也由会稽内史、太原王氏的王述接替。
王述家族与谢氏有着两代相继的姻亲关系。谢万是王述的女婿,而王述孙子王国宝,又是谢安的女婿。
王述的这一层关系,对谢安对抗桓温帮助很大。谢安说王述做人:“剥去皮都是真率的。”王述对桓温一向反感。王坦之曾经担任过桓温长史,桓温曾为儿子向王坦之的女儿求婚,但是被王坦之的父亲王述拒绝,理由是桓温是大兵出身,大家门不当户不对。
后来桓温北伐大胜,攻下洛阳,提议朝廷迁都,大臣们吓得半死,因为如果真的迁都,无异于被桓温挟持,皇帝准备派人跟桓温说NO,但是王述出主意说:桓温其实只是虚张声势吓朝廷,我们只管答应他,看他如何收场。果然如王述所说,桓温最终没有成事。但是桓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说要把洛阳皇宫里的钟迁来建康,钟代表皇权,要迁这些东西,一般需要皇帝出马,桓温的打算,等皇帝到了洛阳,就可学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天下。这时,又是王述出头说:迁钟不如迁老皇帝们在洛阳的陵墓。把桓温噎得无话可说。父业子承,后来王坦之也成为谢安对抗桓温的主要盟友。政治上的志同道合以及婚姻伦常中的特殊关系,为谢安、王坦之的合作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对抗桓温的过程,就是谢安一步一步巩固权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王坦之以外,最重要的盟友还包括琅琊王氏的王彪之。王彪之是王羲之的堂弟,谢奕女婿王凝之的从叔。当年殷浩北伐失利,桓温准备以此为借口逼迫殷浩让权,王彪之表现出鲜明的倾向性。他曾对司马昱说:殷浩去职,并不能给朝廷带来安定,关键的问题并不在于殷浩让权,而是在于桓温想借殷浩之事,发贰逆之心。因此,他劝殷浩以静制动,不要让桓温有机可乘。后来司马昱死后,王彪之更是与谢安一起并肩抗桓,终于替司马氏保住了这一片江山。
除此之外,谢安弟弟谢石的老婆是三国名人诸葛亮的侄子、东晋尚书右仆射诸葛恢的女儿,诸葛恢有三个女儿,嫁的都是高官,大女儿嫁给太尉庾亮的儿子,庾亮的儿子被苏峻杀害了,大女儿又改嫁江,江后来当过尚书仆射。二女儿嫁给徐州刺史羊忱的儿子。诸葛恢的儿子娶了当过尚书右仆射邓攸的女儿为妻。当时,小女儿还没有嫁人。
当时暴得大名的谢尚,觉得自己官位还够格,就想着替堂弟谢石向诸葛家提亲。诸葛家是老贵族,而且是当初随晋元帝一起过江的元老,地位亲显,东晋初年,能与琅琊王氏以及颍川庾氏相抗衡者,惟有诸葛氏一家而已。
诸葛恢这人一向以族望凌人。诸葛恢和丞相王导两人一起争论姓氏的先后。王导说:“为什么不说葛、王,而说王、葛?”诸葛恢说:“譬如说驴马,不说马驴,驴难道胜过马吗!”
老贵族诸葛恢看不起新贵族谢家,他毫不客气地回拒说:“羊家、邓家和我们是世代姻亲,江家是我看顾他,庾家是他看顾我,我不能再和谢裒的儿子结亲。”
但是越是新贵族,越是想跟老贵族搭线,谢家还是心心念念诸葛家小女儿,于是等呀等,等到诸葛恢死了以后,诸葛氏家道中落,谢石才娶到诸葛恢的小女儿诸葛文熊。结婚时,王羲之到谢家去看新娘,看到新娘还保存着诸葛家的世家老礼法,容貌举止,端庄安详;风采服饰,华美整齐。真正大家闺秀气度,王羲之叹道:“我活着时嫁女儿,也仅仅能做到这样啊!”
诸葛恢没想到小女儿嫁得最好,谢石后来当了尚书令。只能说诸葛家风水真是好。
谢氏的联姻关系有三个特点:一是跟同乡通婚,比如跟陈郡袁氏;二是注意信仰,比如重视跟通玄世家联姻;三是重视通婚家族的身份地位;此外,还特别重视“亲上加亲”。在谢玄这辈人14个婚例中,没有一人与世族之外的人通婚,2/3以上的人联姻王、袁两族,还有的主要是跟殷、庾、郗等著名世族联姻。当然,由于过分注重门第,就不可避免地把固定的几个家族当成经常通婚的对象,婚姻中错综复杂的重层关系和中表婚、异辈婚大量存在。比如谢尚娶同郡袁耽妹妹,但他女儿又嫁同郡殷浩堂弟殷歆,而殷浩又是袁耽妹夫,殷浩跟谢尚是连襟,同时殷浩又要叫谢尚亲家;谢玄女儿嫁袁质儿子袁湛,袁湛妹嫁谢玄侄子谢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