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27年,玩了一辈子木匠活的熹宗在临去见太祖的前几日,将他的五弟朱由检叫到跟前说:“来,五弟当为尧舜也。”他将一个内困外患的国家,而且还是阉党把持着的朝政的恐怖局面交给了他十七岁的弟弟。这就是后世称为不是亡国之君的亡国之君,为他的朝政和国家奋力挣扎了十几年的崇祯皇帝。
崇祯是个亡国皇帝,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奇怪的是,他是一个比较不挨骂的亡国之君。国人对于亡国之君的印象是商纣王、秦二世、汉献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之类的主儿,这些人或残暴无情,或荒淫无耻,或昏庸无道,或懦弱无能,不亡没有道理。陈后主陈叔宝,是个荒淫无耻有了名的皇帝。隋炀帝杨广,不说了,暴君的名气可与秦始皇并列。南唐后主李煜,长于妇人之手,几曾识过干戈?虽有一手的好词,却是以三千里江山为代价,最后做了违命候,连个小周后都保不住,生日都过不了。北宋二帝,徽宗与李煜差不多。这些人在历史上,是骂名多于同情。但崇祯不一样。
先看看造了他十几年反的李自成是怎么形容他的:“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登极诏》)李自成是在明朝统治下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的,按说与崇祯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这段话却说得客气之极,分明就是“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的文雅说法。连李自成都是这样想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清张廷玉在《明史·流贼传》中这样评价崇祯:“呜呼!庄烈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又乏救亡之术,徒见其焦劳瞀乱,孑立于上十有七年。而帷幄不闻良、平之谋,行间未睹李、郭之将,卒致宗社颠覆,徒以身殉,悲夫!”
不仅如此,后代许多人还极力称赞他是一个励精图治、很想有一番作为的“好”皇帝。按照一般的常识,励精图治的总是那些圣明的帝王,如唐宗宋祖、秦皇汉武、康熙乾隆;而亡国之君,不用说,那自然要么昏庸,要么残暴,要么糊涂——要么竟然是兼具三种特色的扶不起的刘阿斗式的人物。因此,将崇祯定位于励精图治的亡国之君,就好像说某人是个奸诈的好人,某人勤奋地偷懒,某人辛苦地享受一样不合逻辑。但历史本身并不一定非要依照逻辑来行走,更不一定与我们的常识相吻合。历史所干出的勾当常常令人啼笑皆非,无法表情。
说崇祯励精图治,即便是夺了大明帝国江山的满人,在他们作为胜者来编撰的《明史》中,也给予了崇祯这位亡国之君相当高的评价:
“崇祯继承神宗和熹宗,慨然而有所作为。在他即位之初,他精明果断地铲除了魏忠贤这个奸臣,天下都希望他能带来承平。但可惜的是当时明朝大势已去,积重难返。朝廷里党派纷争,战场上兵疲将骄。四面战争不已,流寇四处蔓延,天下溃烂得不可救药,可谓是不幸之极。
然而在位十七年间,不溺于声色犬马之中,而是勤勉辛劳,励精图治,在面对臣子时常感叹,希望能得到非常之材,但却没能如愿,以至导致了他所用非人,使时局更加艰难。到后来他重又信任宦官,将他们派到各个重要岗位上,这一举措非常地不合适。后来江山移人,他也自杀身死,难道不是气数使之然吗?”
至于大明的遗民们,更是将他认定为一代圣君,其中岭南派诗人屈大钧在诗中写道:“先帝宵衣久,忧勤为万方;捐躯酬赤子,披发见高皇;风雨迷神路,山河尽国殄;御袍留血诏,哀痛何能忘?”这哪里是一位亡国之君?这分明是一位励精图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圣明天子啊。
遗民歌颂前朝,里面带了不少感情因素,不免有夸大之辞。但从历史上看,崇祯在位期间,的确做到了旰食宵衣,兢兢业业,他本身的素质在明代的帝王中也属上智之人,与他那个二十多年不上朝不与大臣见面的祖父和他那个纵情酒色,不会治理天下,却做得一手好木工活的哥哥相比,崇祯之“敬业”,简直可以评为帝王中的劳模。
正是这么一位希望能够中兴帝国--并且为了这一希望而身体力行的青年才俊,他的努力,他的勤勉,他的执着和梦想,最后换来的不但不是帝国的中兴,反而是帝国的覆亡,他本人也将在一个寒冷的春夜里走投无路,只得杀妻杀子再自杀。照史家的说法,他十七年里励精图治,企图中兴振作,但终是无力回天。这样的前因与后果,委实让人捉摸不透历史老人究竟是何种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