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红楼,不知不觉又读到了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隐隐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该回在描写秦可卿卧室时,用了大量篇幅,“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这段文字中,提到了很多人物,依次为唐伯虎、秦观、武则天、赵飞燕、安禄山、杨玉环、寿昌公主、同昌公主、西施、红娘;也提到了很多字画古董,海棠春睡图、对联、宝镜、金盘、木瓜、卧榻、联珠帐、纱衾、鸳枕。在这些人物中,除了红娘出自文学作品《西厢记》,其他人物在历史上均真实存在过。
人是名人,摆设皆古董,连皇家宫廷精心收藏的其实珍宝都有,秦可卿的卧室可谓琳琅满目,富贵华丽。然而,秦可卿不过是宁国府辈分最低的孙媳妇,其身份与其卧室装饰相差甚远,曹雪芹为何对其卧室用了如此诡异的笔墨?
贾府虽是望族大户,但千年之前的宫廷之物何以能到他家?不难想象,秦可卿卧室内的宝镜、金盘、木瓜等古董,甚至包括字画全是假货。笔者认为,这些古董均与情色有关,与之相关的人物,武则天、赵飞燕、杨玉环、西施、红娘俱为情场女子,风月人物。曹雪芹的真实用意,即通过这些摆设来烘托秦可卿的淫和艳。
这里有个问题,在秦可卿卧室,“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一句中的寿昌公主和同昌公主是谁?她们也是淫艳的风月高手吗?如果不是,她们的名字为何出现在秦可卿香艳的卧室呢?
唐懿宗爱女同昌公主,“郭淑妃所生,始封同昌,下嫁韦保衡。咸通十年薨”(《新唐书》)。另据唐代进士苏鄂《杜阳杂编》载,“同昌公主堂中设连珠之帐,绩真珠为之也”。可见,曹雪芹笔下的同昌公主是唐懿宗之女无疑。
相比同昌公主,寿昌公主比较麻烦。历史上,寿昌公主有三位,一是唐睿宗长女,二是唐代宗第十五女,三是后梁末帝第二女。这三位,那位才是曹雪芹笔下的寿昌公主呢?从《红楼梦》假托汉唐来看,后梁末帝之女应排除。唐代宗第十五女,一生无甚事迹可言,在历史上只留下了一个封号,也可以排除。
唐睿宗长女,初封寿昌县主,是个比较有故事的人,也是个薄命女子,生母为刘氏。睿宗是武则天第四子,中宗之弟,一生命运多舛,中宗被废后,他被生母立为皇帝,做了七年傀儡,刘氏为皇后。武则天称帝后,睿宗降为皇嗣,刘氏为妃。没过几年,刘氏被婆婆武则天害死,寿昌县主成了没娘的孩子。
因为遭遇巨变,睿宗对寿昌县主的感情很复杂;因为生父被废、生母被杀,寿昌县主的婚姻也颇有波折。寿昌县主生得美而聪慧,“禀灵天汉,……质耀桃李,性芬兰蕙”(《全唐文》),睿宗最初想把她嫁给太子右奉御杨尚一,但是这门婚事没成。后来,寿昌县主嫁给了清庙斋郎崔珍,改封寿昌公主。
从史料记载看,寿昌公主、同昌公主皆非情色之人,与武则天、赵飞燕、杨玉环的淫艳不沾边。曹雪芹把她们与秦可卿的卧室联系起来,什么意思?
先说寿昌公主。睿宗被废后,降为皇嗣,先是被武则天幽禁在东宫,后来刘氏又遭惨死,睿宗家破人亡,胆战心惊,自己能否保住性命都成问题,哪里能顾得上女儿?这段时间,可以想象寿昌公主是孤苦的,无助的,谁都不待见她,她甚至需要他人抚养照顾,这与秦可卿被养父秦业从养生堂抱来颇为相似。
再说同昌公主。作为懿宗爱女,同昌公主自小生活在蜜罐里,出嫁时“恩礼最异,悉宫中珍玩资予之”(《新唐书》),这与秦可卿房内的古董摆设能对上号。然而,同昌公主只活了二十二岁就病死了,“上尤钟念,悲惜异常”,下葬时“威仪甚盛”(《旧唐书》),这与秦可卿的高规格葬礼也能对上号。
笔者认为,这是曹雪芹借助二位公主的遭际,来暗示秦可卿的早年家庭不幸和日后红颜薄命。写寿昌公主,是暗示秦可卿遭到家庭巨变,无依无靠,不得不被人收养;写同昌公主,是暗示秦可卿婚后虽享尽富贵,但命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