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5月16日,张自忠将军牺牲于湖北襄樊。5月28日,国民政府举行隆重葬礼,蒋介石题写了“勋烈常昭”,追授他为陆军上将,使之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阵营中战死的最高将领。8月15日,延安举行隆重的追悼会,毛泽东题写了“尽忠报国”,使之日后成为新中国“追认”的“革命烈士”。
然而,正是这样一位抗日英雄,却曾是国人眼中彻头彻尾的“大汉奸”。“七七”芦沟桥事变之前,日军与国民革命军曾达成在华北建立“非军事缓冲区”的协议,国民党政府在华北只留下一支军队,这就是宋哲元中将驻守京津的第29军,而张自忠则是第29军辖下的第38师师长。当时蒋介石给这支军队的任务是“忍辱负重”,不主动打仗,也不放弃阵地,与日军作长期周旋。军中几乎所有将领对日军都恨之入骨,不愿意与日军打交道,唯有张自忠儒雅周详。他那伟岸的身躯和英俊的相貌,不仅深得国军中官兵敬仰,就是日本人也很喜欢他。基于这种条件,张自忠先后被任命为察哈尔省主席和天津市市长,艰难地维持着苦涩的和平。对外他不能得罪日本人,对内又不能丢中国人的脸,这就让一些局外人对他产生了怀疑,这位曾在喜峰口战役口亲临前线指挥,令大刀队夜袭敌营的抗日英雄,这时却成了“疑似汉奸”。
芦沟桥事变后,第29军奉命南撤,以期取得紧急北上的5个甲种师的增援。同时,为了疏散和安置没能随军撤离的军人家眷,免使京津蒙受重大损失,宋哲元任命张自忠为冀察政务委员会代理委员长兼北平市市长,与日军周旋、拖延时间。这一次,沉默寡言的张将军落泪了,他对副军长秦德纯说:“你同宋先生成了民族英雄,我怕要成为汉奸了。”果然,此后的张自忠便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叛、大汉奸、卖国贼的代名词。1937年下半年的报纸无不在痛骂他“卖国变节”,一律称他为“张逆自忠”。当张自忠完成党国交给他的任务,转道天津,逃离北平至济南时,却被韩复渠拘押,要将这个“十足”的汉奸送到南京候审。在火车上,张自忠又被打着白旗的学生包围,最后躲在厕所里才躲过这一劫。至此,张自忠已明白,要想改变公众形像,只有“粉身碎骨,以事实曲直于天下”。
1938年,张自忠代理第59军军长,上任当天,他又一次落泪,对着同样背负着汉奸恶名的老部下说:“今日回军,除共同杀敌报国外,是和大家一同寻找死的地方。”在徐州会战中,张自忠率部痛歼板垣师团两个联队,取得“临沂大捷”。在武汉会战之后,他以一对十,击毙日军3名联队长,歼敌13000人,赢得“鄂北大捷”。不久,张自忠又率部猛冲猛打,取得“襄东大捷”。然而,张自忠的这些战功,在一些人眼里,只不过是为了弥补他过去当过汉奸的罪过。只有张自忠自己明白,他从未当过汉奸的事实,必须用自己的壮烈牺牲来证明。
1940年,日军集中30万兵力攻打襄樊,张自忠在襄河东岸打了胜仗,撤回西岸。此时,他的第33集团军只有3个团的兵力在此,其他部队分散在几个隘口,不能抽调。但张自忠却要再渡襄河,去主动攻打日军重兵。按说作为中将总司令的他,无论怎样打,他都不应该亲自率小股部队出征,但他却不顾部下的再三劝说,非要副总司令冯治安留守,自己率两个团东渡襄河作战。几日激战,张自忠率部重创日军之后,日军集中优势兵力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包围了张自忠。5月16日,张自忠左臂中弹,他坚持给第五战区司令部写下最后一份报告后,告诉副官:“我力战而死,自问对国家、对民族可告无愧。”此时,在日军包围圈的东北角尚有一个缺口可以突围,但张自忠却拒绝突围,只是让苏联顾问和一些文职官兵撤退,他似乎早已作好了战死的准备。
下午3时,张将军腰部中弹,右肩和右腿被炮弹炸伤,只能卧地指挥。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军又身中三枪,却猛然站起,被身后的日本兵射杀,另一名日本兵跑上去,用枪托击碎了他的头颅,把刺刀插进他的腹部……当日军从他衣兜里的金笔上发现“张自忠”三个字时,大为震惊,他们立即列队脱帽,行军礼致敬,最后又用棺木盛殓,竖起“支那大将张自忠”的灵牌。
张自忠死了,他死得很惨烈,并且这种惨烈的死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他似乎是刻意地去追求这种惨烈,来向同胞们证明:张自忠是清白的,他不是汉奸,他是为国家为民族而力主抗日的英雄……此后,媒体开始专心致志地描绘张自忠从小就立志成为民族英雄,民众们也完全忘记了张自忠曾是他们唾弃的“汉奸”。这种因公众的不理解而被逼以壮烈地死来证明自己清白的故事,至今似乎还在重复着。